“看样子在这里真的呆不长久了。”朱沁暗叹一声,目送马旋走远之后,这才开始仔细思量眼下的事情。
光着脚丫从李家庄走出来,一事无成,却又要打着赤脚走回去么?
想起黄明秋、十三叔公等人处心积虑把自己送出来,不就是为了能让自己有个好前程么?朱沁也不由得开始暗暗着急,以目前形势来看,自己只身一人,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制造一两台打谷机倒是还有可能,可是,要使打谷机在望江县普及,却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一想到以一己之力无论如何捣鼓,最终还是要落个功败垂成的下场,朱沁便索性不再管这些烦人的事情。
在房内东转转西瞧瞧,又拿起横摔在地上的锤子恣意挥舞了两下,心情不禁好了许多。
随即又溜出房间,把各类军械作房参观了个遍,这才重新回到自己的打谷机房。正欲推门而进,却见管事崔成,阴着脸站在门口,满脸愠色道:“朱监事,好悠闲啦!”
朱沁微微一怔,虽然早就知道了崔成想为难自己,却没料到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不才来了半天,环境都还没熟悉呢!
时机尚未成熟,朱沁并不想把自己与崔成之间的关系闹得太僵,于是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乐呵呵地说道:“卑职多谢大人抬爱。”
崔成脸色稍微缓和,转身走进作坊内,瞥了眼地上不成模样的打谷机一眼,话锋一转,惺惺作态道:“眼下正值秋收农忙,正是打谷机大派用场的好时候,这打谷机的事情就有劳朱监事费心了,如果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老夫就是了。”
难处一大把,老子看你巴不得如此呢。朱沁暗暗鄙视了崔成一番,却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深深思索了起来,好似在思考大规模制造打谷机过程中会遇到什么难处,好趁管事大人在此帮忙解决掉。
“现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等想到了或者碰到难处再说也是一样的,到时候老夫一定竭尽全力为朱监事解决。”崔成见朱沁傻乎乎的样子,心中暗自得意,过了片刻又说道:“我望江县有十村九庄,朱监事以为造多少打谷机才好?”
“眼下雨季将至当然是越多越好了!”朱沁不假思索道。
崔成喜笑颜开道:“朱监事有此心,真乃我望江县百姓之福也。不过,冬季将至,胡人又将来袭,赶制军械更是重中之重,恐怕抽不出什么人手给朱监事支配,还望朱监事理解老夫的难处。久闻朱监事手段惊人,想必以朱监事一己之力在半个月内制造五十台打谷机给各村庄解决燃眉之急,应该不成问题吧。”
说了半天崔成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朱沁暗自庆幸还好方才到各作坊转悠了一圈,要不然还真让眼前这老匹夫给忽悠了,刚才亲眼所见其他的每个作坊都有两三个人聚在一起谈天论地,更离奇的是,据说了崔成这老匹夫竟然把打谷机作坊内原有的几个伙计给调走放假了,这一切哪里是人手不够的样子?这分明是想方设法要给自己穿小鞋嘛!
同一个屋檐下,人家同样一位监事,手下好歹都有那么十四五伙计,现在打谷机作坊就剩下朱沁一个光杆司令,朱沁哪里会答应下这样根本无法完成的差事,更何况,即使给了朱沁相同的待遇,让朱沁领着十多个伙计,也不可能在半个月之间也不一定会造出五十台打谷机来的。
崔成见朱沁久久没有答话,又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道:“人手不够,每村每庄两台打谷机可能让朱监事有些为难了。那么每村每庄一台打谷机总不至于难倒我们博学多才的朱监事的吧!”
任凭崔成说得如何轻巧动听,朱沁死活不着这老匹夫的道儿,朱沁不卑不抗,双目遥望窗外秋色,内心一片镇定。
和颜悦色和朱沁说了半天,可朱沁始终是不理不睬的,不愿意应下话儿,崔成有些怒意了,温和的脸色骤然变得狰狞起来,厉声叱喝道:“难道外面那些传言都是无中生有的谣言?难道朱监事根本不会制造打谷机?既然胸无点墨,又来我嘉兴作坊作甚?还不即刻给我滚蛋,哈哈……。”
崔成咄咄逼人越说越离谱,朱沁也渐渐有了些怒意,想到反正在这里呆不长久,正想挥起紧握的拳头把这老不死的家伙狠揍一顿再说,却看见马旋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狠盯朱沁一眼,气喘吁吁地道:“管事大人息怒,刚才你们的对话我在门外都听清楚了。这制造打谷机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咱们原先十几号人瞎忙活了好几天,这不,连个像样的东西都没造出来?朱监事势单力薄,在半个月内制造二十台打谷机也确实有些为难,还望大人宽限几日。”
崔成见马旋破坏了自己的好事,脸色不悦,可是马旋也算是这作坊里的老员工了,这点面子却还是要给的,于是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说道:“这打谷机本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可是马执事说言也不无道理,那就再宽限你五天吧,二十天内如果你造不出二十台打谷机,别怪老夫翻脸不认人。”
虽然宽限了五天,可是以一己之力,一天制造一台打谷机还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李家庄那台样品打谷机可是朱沁足足花了十天工夫才做出来的。
朱沁依旧不理不睬,涨红了脸依旧想打人,可是和事佬马旋却点头哈腰地替朱沁应了下来,“管事大人请回吧,我保证朱监事一定会如期完成任务的。”
想必崔成心中也了然,平均一天制造一台打谷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阴冷一笑,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间。
“马大哥,你到底是救我还是害我?”朱沁叹气道:“反正在这里也呆不长久,还如刚才把这老不死的狠揍一顿,直接走人得了。”
“难道从李家庄出来一天,又灰溜溜地跑回去?你这样岂不是让李家庄父老乡亲失望了?”马旋失望地道:“难道今天中午你说得那些雄心壮志都是些骗人的鬼话?“
马旋一番言语正中朱沁软肋,朱沁丝毫不敢反驳。
马旋又劝说道:“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有二十天时间,难道你不知道想办法不成?”
朱沁心中一阵感动,不停地点头。
随即马旋又给朱沁出了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好主意,去找那些被调开放假的伙计暗中帮助朱沁制造打谷机,可是他们忌怕崔成无一应允,马旋有些灰心。不过朱沁丝毫不在意,在他看来,问题的关键还是在于那个老不死的崔成。
好几天过去了,虽然崔成没有再明目张胆地来找朱沁的茬儿,但是却无时不刻派人监视着朱沁的一举一动。表面风平浪静,可是朱沁和马旋都很清楚,二十天后面临的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骤雨。
马旋这些日子为朱沁忙得可谓是焦头烂额,朱沁违心地劝了他好几次,说自己有了办法,让他不用着急,可是每当马旋向朱沁问起此事时,朱沁却总是遮遮掩掩地不肯明言,这又怎么让马旋这位急公好义的热心人物放心得下?
朱沁倒是没有完全对自己关心备至的马大哥说谎,他心中确实是有了定计。同样他也的确是不想再在这个晦气重重的地方再呆下去了。即使这次得以侥幸过关,可是谁又敢保证崔成会就此罢手,那下次,下下次呢?不难想象面临的刁难只会越刁越难。
现在在朱沁看来,离开嘉兴作坊只是迟早的事情,虽说迟离开不如早离开,但是就此离开心中多少有些不甘,同时也显得自己软弱无能。在离开之前将多番将自己挤兑的崔成教训一番总是少不了的,因此朱沁将眼下的一切尽数忍了下来,等待着一个惩治崔成的绝佳机会。因此在崔成派人监事朱沁的时候,朱沁也无时不刻在关注着崔成,向周围的同事打听着关于崔成的一切。
在嘉兴作坊内说一不二的崔成,他的私生活似乎并不如想象中的春风得意,据说他有一个颇具背景的悍妇老婆,相貌平平,却又对他各方面管制严厉,尤以纳妾娶小老婆方面为甚,这早就让他心存不满了,只是惧于老婆的家世敢怒而不敢言而已。
虽说男人的信心朱要来自两方面,女人和事业。可是他事业上也是百般不如意,眼下他已经在望江县这个小作坊内呆了快五年了,却还是升迁无望。种种不顺,早已经使得崔成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心灰意冷了,因此他养成了深夜在作坊大厅内喝闷酒的习惯,凌晨才回家,有个时候甚至一醉不醒,连家都不回了。
这一切对于朱沁来说,无异是一个绝佳的契机!
经过连续几夜的观察,核实了这一消息的准确性之后,朱沁不动声色地开始了精心的准备。当然准备的不是磨拳擦脚,趁崔成昏睡的时候对其进行一番毒打,朱沁要对他进行的是精神摧残,是一场高技术、高科技含量的整蛊。
白天朱沁依旧装成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呆在打谷机作坊内握着锤子、榔头发愁。可是到了晚上,朱沁便犹如幽灵一般地蹦了出来。
月明星稀,在秋虫叫声的掩护下,朱沁飞快地朝作坊大厅奔了过去,看着圆桌前的崔成,朱沁暗笑了起来。
可怜愁眉苦脸的崔成仍不知情,依旧一杯接一杯地猛干着,同时也不时地仰望皎皎明月,感叹一声“人生苦短”或者“英雄气短”,朱沁也不去打扰他,静静地坐在门槛旁边,聆听秋虫的奏乐。
大概今天崔成又在家里受了老婆的气,崔成喝着喝着竟然对其老婆大骂了起来,“崔陈氏,你这个泼妇,你不得好死……。”骂着骂着,崔成突然又仰天长笑了起来,“老天,你为何如此不公,你为何如此待我?……。”笑过之后,两行泪水从崔成清瘦的脸颊上滑落了下来,崔成也因此愈加疯狂了,抓起桌上的酒壶,把壶口伸进嘴中便猛灌了起来,豪放得犹如太白再生。
也许是心情太过悲壮,也许是因为突然之间喝得猛了些,过了片刻崔成手中的酒壶“砰”地一身掉在了地上,变成了一块块地碎片,崔成也就地趴倒在桌上,一阵细微的呼噜声从门外传了出来。
朱沁蹑手蹑脚走到崔成身边,轻轻推了推他,他只是简单地挪了挪手便没有了其他的反应,朱沁心知时机已经成熟,于是赶紧把藏在门外的道具一一拿了进来。
……
夜越来越深了,月儿姑娘似乎也已经倦了,赖在云层中不愿出来。也不知道崔成到底是睡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两个时辰,突然他揉着眼睛爬了起来,正习惯性地想朝家的方向走去,却又想起了今天在家里受的窝囊气,脚下的步伐也不知不觉地迟疑了起来。
就在崔成犹豫的片刻,一阵轻微的“滋滋”声在周围蔓延开了,崔成满怀心事,并没有太在意,只当是秋虫的叫声。又迟疑片刻,拿起桌上的酒杯,将留在其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喃喃自语了几句“大不了和那泼妇拼了”才向门口走去。
就在崔成抬腿的那一刹那,一束黄色的火焰在他面前闪烁了起来。崔成以为自己是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看的时候,那火焰竟然蔓延开了,而且迅速扩展成一个半米大小的圆形,将他围在了正中央。那些黄色的火焰,高矮不一,在凉风中摇曳成无数的阴影,就像地狱中伸出的无数魔爪。
出鬼了!?崔成刚刚清醒的意识,瞬间又变得一片模糊。也许是忘记了怕,也许是不知道了怕,他下意识地朝门口跑了去。恰恰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两束火花又从地面腾空升起,越过屋顶,在空中绽放出五颜六色的鲜艳颜色,堪堪当住了他的去路。这时前后皆是火,崔成进退维谷,一股股的虚汗大雨倾盆似的从额头上落了下来,崔成当即瘫倒在了地上。
可是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
一股冷森森的阴风又从崔成身后刮了起来,一个幽灵般的黑影也随即出现在他眼中,不停地在大门前来回穿梭,一阵凄惨幽怨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了起来:“崔成,纳命来…,崔成,纳命来……。”
“救命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之后,求生的本能使崔成机械式地站了起来,不顾一切地绕过那两束催命的焰火,不辨方向地逃了去。
眼见崔成走远,朱沁脱下身上的黑衣,把用剩下的火yao与现场一并收拾好,满脸坏笑地回到房中。待朱沁把随身行李收拾好,雄鸡已经唱晓,窗外也已经麻亮麻亮的了。朱沁不敢懈怠,又写了封信向马旋辞别,随即翻墙走出了这个让他终生难以忘记的鬼地方。
天渐渐地亮了,崔成的老婆终于在小路旁的松树下找到了夜不归宿的崔成。只见崔成拔起树下的杂草津津有味地猛嚼着,待见着自己老婆的时候便起身逃窜,口中一个劲儿地大喊:“鬼啊,鬼啊……。”
崔成老婆这才知道自己丈夫发疯了,急忙叫来几个作坊的员工把崔成逮住,带回了家。
崔成疯了的消息也因此不胫而走,成为作坊员工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不,一大早的才开工,作坊的几个伙计便兴致勃勃地议论了起来。
“知道管事大人是怎么疯的么?是撞鬼了……。”
“难怪我昨天夜里上茅房的时候,看见大厅里有火光呢,原来是鬼火呀!以后大家夜里要小心咯……。”
“听说管事大人原来是有老婆的,后来因为想攀高枝迎娶现在的老婆,竟然狠心把原来的结发妻子给害了,莫不是他的原配夫人索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