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刚过,傻妞便又要收拾行装进城市打工。对于踏出社会的人,春节回家多半是因为年夜饭的意义,并非真的就可以在家度假,时间不允许,其实千里迢迢回家莫说是度假,当中是很累的,只是心里一直存在着这时应当回家看看的呼唤。
傻妞第一次离开萧家村远行,萧仁错过了送别的那一刻,心里沉痛了很久,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亲自送她上车,就算帮她提个小包走在她后面对自己也件很重要的事,他不能再留下遗憾。他把闹钟调在早上五点半,虽然夜里他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关于傻妞的事,直至凌晨一点过后才睡着。
初五早上,萧仁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他被射进窗子的阳光吓了一跳,拿着闹钟一看,已经将至八点。他连忙跳下了床,恨不得就穿着个裤衩直奔傻妞家里。萧仁走出房门,见母亲早就将早饭准备好,怀疑闹钟是她关掉的,情急下问了一声。原来闹钟响了两声萧仁没醒,他母亲正在刷牙听到了便自作主张地将闹钟关掉,目的是为了儿子多睡会不用这么早起床看书,毕竟是大过年的,劳逸需结合。萧仁直接给了母亲一个愤怒的眼神直奔傻妞家。
萧仁到了村长家,打呼其名却没有听到她的回应。她二姐倒热情地迎了出来,惋惜地说:“你来晚了,我妹妹早走了!你总是马后炮,前几年也是一样!车早开走了!”
萧仁顿时语塞,心里有千思万绪直往上涌,竟忘了留意一下傻妞二姐的肚子。萧仁想到了自己的失误,想到了关掉闹钟的母亲,也许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够原谅她。
“萧仁,你别上这坏丫头的当,四姐妹中就这丫头最坏。傻妞还在里面聊电话,叫你等一下。”村长夫人欲哭无泪的样子,笑着安慰他。
萧仁顿时傻傻笑出,只要他赶得及,等傻妞多久都无所谓。
傻妞二姐一听母亲说她是四姐妹中最坏的一个,敏感地想到了自己挺着肚子回家的事,倍感伤怀,摔门走进自己的屋子。
傻妞到厦门必须要在县城转车,萧仁强烈要求自己送她到县城,看着她上车才能安心。傻妞推诿几次不得,只好实话实说:“我男朋友马上也到县城了,我们在那里集合,刚才的电话就是他打给我的。”
萧仁整个人震住,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去当人家的灯泡:“你还会给我写信吗?我以后会经常到学校放信的房间去看看,我会马上回,贴两张邮票,能很快就收到我的回信。”
萧仁知道傻妞已经不再视自己为最重要,但他希望傻妞能够不将他忘记,或是当他像一个平平淡淡的朋友。
“不确定,看我男朋友喜不喜欢…”傻妞衔着一颗泪珠,怕在萧仁面前哭出,回头轻轻跟所有送她的人说了声再见便急急地走进车里。
车子离去的时候,看见其它送行的人都离去时,萧仁才敢追着汽车的尾气跑了几步。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因为知道傻妞交了男朋友而这般难过,但她是一个很好很单纯的女孩,应该得到呵护,希望现在的男友是那个懂得珍惜,知道疼爱她的那个男孩。
提前上课那天,整个宿舍就萧仁、李文新、杨伟帆三个人。螳螂、王富贵都是差班生,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毕业考而提前一个星期结束假期,学校的补课老师也不甚欢迎。徐茂和walkman自觉中考无望,不报任何对奇迹的幻想,所以也没有报名参加补习。整个学校只有三楼两个班级在上课,一楼和二楼呈空,一片冷清,只在这时才想起在家过春节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杨伟帆每逢假期,身体总会胖了一圈,春节油水多,十几天没见一个小肚子都挺了出来。他刚踏进宿舍,掏出带回家的一包书,摔在桌上,自我嘲笑说:“带这么多的书回家,一本都没有看完,我打听了一下,周围的朋友都说暑假从学校带书回家是件蠢事,玩起来根本就看不下书,尤其是春节,有时候看到自己带回家的书都会内疚觉得对不起自己,所以还是不带的好!”
萧仁和李文新只是一个将书搬出书包的动作就发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牢骚,好奇地看着他。
“相信你们也是没怎么看吧?”杨伟帆笑着问,自以为掌握了一条真理。
萧仁和李文新更加好奇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何会这么说。
“你们不会想告诉我你们都看完了吧?”杨伟帆见他们两个人的眼神有点不妥,心里开始发急。
“那是当然了,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啊?我不但看完了,还看了两遍。大年三十之前赶紧看完了第一遍,春节休息了两天,玩得发疯了,之后才开始看第二遍,昨天晚饭之前刚好完成。
“天啊,”杨伟帆自觉落后了,心里更加着急,“萧仁,你不会也是吧?”
“我第二遍还没看完,不过今晚应该能够完成了,当中有一个好朋友回乡过年,所以我耽误了点……”萧仁又想到了前两天刚刚离去的傻妞,心里一阵酸楚,她回来那几天,自己真的开心得看不下书,隔三差五找她重游过去留下脚步的地方。
“我不活了,现实太残忍了!我一定要追上!你们晚上睡觉,我要拿手电筒躲被窝里再看两个小时。”杨伟帆掐指一算,就算每天追两个小时,到考试结束那天也追不回春节落下的那些时间,心里更急:“为了让我追上你们两的进度,我强烈要求你们每天午休多睡半个小时,晚上提前两小时睡觉。”
三个人赶了半天车,中午大睡恢复精神。当萧仁和李文新悄然睡醒自觉地到教室看书的时候看到杨伟帆仍在呼呼大睡,不禁为这要抓紧时间追上他们的舍友哈哈大笑。
新年过后的第一次晚自习,李文新跑到萧仁他们班里上自习,但是很早就哼着小调回宿舍。萧仁完成了第二轮复习的任务也跟着回宿舍。班级里大多人不情愿大过年被拉回学校学习,心情依旧沉浸在过节的气氛里,一听到下课铃声响起,纷纷跑回宿舍吃着各种零食。
杨伟帆一直在留意着李文新和萧仁的动静,自己抓紧时间复习。当他看到李文新提前结束自习回宿舍的时候,心里有种满足感,毕竟自己还在教室看书,但当他看到萧仁也收拾着东西回宿舍的时候,心里却乐不起来,教室里仅剩几个人,而他们宿舍就只剩自己,感觉很空,定不下心看书,自我挣扎了好一会还是乖乖抱着书回宿舍,大不了回宿舍躺床上看也一样。
一进宿舍就闻到一股奶粉的味道,李文新边冲着奶粉边哼着小调。他难得花钱买贵点的东西,此处定是第一次大出血,才对那奶粉尤其厚爱。
杨伟帆放下书,冲到李文新桌前:“好香,兄弟应该资源共享,让我冲一杯试试。”
“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将来娶老婆也跟我共享吗?这是三鹿牌学生专用奶粉,增强记忆力,提供营养,对身心特有益处,这是很多专家推荐的,很贵的,让你闻一闻我还没收费呢。”李文新边冷冷拒绝杨伟帆,边炫耀他的奶粉。
萧仁暗笑杨伟帆明知道李文新是个一毛不拔的人还自讨没趣,同时对李文新的吹嘘表示不屑。他印象中的所谓专家有这些特点:一手段文明;二旗帜是引导大众走向明智;三胆子大;四行为一般人看不穿;五他们的真理有待长时间的考验;六最终证明是个骗子。
“徒弟!”
萧仁本想早早休息以全新的精神面貌迎接明天的第三轮考试,林丰的突然到访让他在也无法入睡。林丰和孔乙己为了方便,经得老师的同意,先在宿舍住几天,反正宿舍过半的床位都是寂寞空着的。
孔乙己的胡子杂而浓,与徐茂有得一比,而徐茂因为有那浓黑的爱须,一向被称之小阿里巴巴。只不过他一副深度眼镜,加之头上的几根白发,比苍老的徐茂显得还苍老。孔乙己的称号实至名归,连他自己都不再质疑。孔乙己一直很希望融入同学的集体,会主动和同学们说一些很可爱的笑话,只可惜笑话可爱却不可笑,每次说完总他自己咯咯大笑。但同时可以发现他说话眼神里闪烁着的不自信,总会让一段话突然夭折,陷入很深的沉默和担忧,而后赶紧拿出桌子里的书认真地看起来,旁若无人。对于自己承载的压力,说几句笑话对他来说也许太奢侈。
孔乙己一进宿舍和萧仁打了声招呼就找了一个最安静的角落看起书来,那角落是螳螂的,确实是静下心来看书的好去处,平时螳螂一个屁股坐在那,也是一个劲看完一本才会想起屁股已经坐得麻痹。不过,他看的是小黄书。
萧仁看到林丰自然想到了韩艺,便问师傅与师娘发展得如何。林丰直叹气,失去往日的潇洒。他惨遭韩艺的拒绝。韩艺以要准备中考为由希望他们只是朋友,叫林丰记住复读的初衷,别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看着林丰失望的表情,萧仁觉得大爽。但当他静下心来的时候,又惊得手心冒汗。想起韩艺曾经在校庆的运动会特地去给林丰加油,以她和林丰的交情,都可以直接拒绝,何况自己与她从来没有任何交往,将林丰换成自己可能会死得更惨。从此,他虽然对韩艺的思念日渐频繁,但不敢再有表白的冲动。
开学的第一天,萧仁就迫不及待地守在窗前等着韩艺的出现。
韩艺一脸淡淡的笑容缓缓而来,刚进学校大门就微微抬头看了一下萧仁的窗口。萧仁看见韩艺的眼睛,连忙将头潜伏,心里七上八下。他觉得韩艺又变漂亮了,在她身上总是找不到瑕疵,只要能够看着她,就算完美。他再次将头偷偷探出窗外的时候,韩艺已经消失在窗口可以涉及的视野里。
已经很久没有直视韩艺的眼睛,韩艺无意间的抬头让萧仁陷入了沉醉和遐思。突然,他的肩膀从后被搭了一下,吓得差点尿出。
“徒弟,刚才有没有看见你师娘抬头看我啊?”林丰眉飞色舞,“有吧?我也看到她抬头朝这窗口望了,我就知道她心里有我,我曾经跟她说过会一直在窗口看着她上学放学,她就记在心里了。她拒绝我也是出于一片苦心,要我好好学习,我当时怎么就不能理解呢?”
萧仁将林丰的话信以为真,从一个幸福的空间里被抓到一个失落的空间,整日整夜不能言语,几欲掉泪。
萧仁从韩艺那里看不到希望,心情一直低沉,但他整天游荡在门卫室阿伯那也并没能找点慰藉。傻妞始终没有来信,现在她已非自由之身;小胖是个冒失的人,心不够细,没想过最后一个学期多写几封信鼓励一下他,至于李贵兰,萧仁已经去了一封信,还没有等到她回,也便不好意思再去信询问,想必他们重点的学校要比自己压力大得多,比自己忙得多。
尖子生在中考前最后一个学期看武侠小说是一件被认为很疯狂的事,如果被老师看到,定会受到关怀的批评和表示痛心的责骂。
有一天,萧仁无意间在校门口看到有个外地人临时摆摊叫卖武侠小说,其中有一本书名为《风liu剑客》,封面上盖着一个比日常见到还大的红印“金庸新著”。萧仁向来崇拜金庸,对其名著改编的每部电视更是必然追捧,于是忍不住掏钱买下。回宿舍连忙躺床上看了两章,便不敢继续,怕被迷成了植物人,再也叫不醒,他正准备将书藏起,待毕业再看,岂料被徐茂看到,被抢。徐茂看完,说是书写得有趣,杨伟帆忍不住也花了将近两天的时间将那武侠看完,回头想起自己复习又比人落后,懊悔不已,但那书却出奇地在班级里受到了欢迎,借阅传遍一个又一个,可想而知学习氛围的紧张和学生所承受的压力,一有什么消遣便忍不住钻了进去。书传到一个铁杆金庸迷的女生那里时,她直接骂《风》的作者无耻,金庸早就封笔多年,至于封面上的那个大封印只是为了欺骗读者,但上当的人只能自认愚昧,封印上四字的意思是一个叫“金庸新”的作者“著”的一本书,取此笔名且特地在封面上将封印放大的人实是无耻得让人钦佩。
但那书之所以受到欢迎,除了冲着“金庸”二字之外,还有就是书中各主人公的名字取得很花俏,什么唐帅有三帅,吴俊有五俊,柳美有六美等等。就因为此书的传开,在班级里掀起了一股给自己取笔名或是小名的热潮,算是沉闷当中的一点消遣。语文课代表林三洋成了“始作俑者”,给自己取名为“三帅”,意指人帅,成绩帅,哥帅。也有取名沙漠狂奔,自卑点的叫自己大海里的蝌蚪…林丰想到自己的特长是写得一手好字,自称神笔马良。孔乙己接连给自己换了几个名字,但不管他取的名字多帅,依旧难掩“孔乙己”的光芒。李文新听到萧仁班里兴取笔名,而且萧仁和杨伟帆也都有了,不甘落后地模仿林三洋,给自己取名为“三康”,意为思想健康,爱心小康,第三康实在想不出该指什么,就先定义为“慷慨解囊”。杨伟帆一听他宣布第三康的定义差点从床上滚落,不知道他家老鼠最近又饿死几只?
食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的机械生活日复一日。有天,萧仁和李阿丽一起走进食堂的时候撞见了赵碧玲。萧仁见赵碧玲比往常开朗了很多,三年的时间,每个人都在长大,但变化最多的却是赵碧玲。她俨然蜕变成一个真正的老师,成熟、大方。
“萧仁,快要考试了吧?最近复习得怎么样?要注意休息,以你的成绩考个县重点应该是没有问题,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赵碧玲一见萧仁,就像看到了自己的老朋友,连忙慰问几句。
“还行…”萧仁明显底气不足,他对自己考上重点也信心不足,连忙将话题转开,“赵老师最近好吗?”
他的一句“最近”已经时隔两年,叫赵碧玲陷入对很多事情的回忆,最后她只有笑笑回答:“现在的孩子比你们那时候调皮多了,个个像个孙悟空,不过你赵老师也变精了,都成唐三藏了。”
三个人同时轻松地笑了起来。赵碧玲临走前打量了一下李阿丽,笑着对萧仁说:“你的朋友很漂亮啊。”而后给了他一个狡黠的眼光。
萧仁知道赵碧玲肯定是误会了。李阿丽却丝毫没有觉察,沉浸被老师夸奖的愉快中说:“我好喜欢你的老师哦,要是以前她教我们功课就好了。”
“她是我见过的最没有架子却让我最尊重的老师!”萧仁对着赵碧玲的背影,怀念起初一的时光,随着考试时间的接近,他最近突然好怕毕业之后再也见不到一些人,尤其是韩艺,每次看见她,总要在心里问一遍自己:就要离别了,该怎么办?
杨伟帆看着萧仁和李阿丽走进食堂,特地在他们的面前坐下。萧仁发现杨伟帆面前摆着一本泛着小舟的精美同学录,心里一阵刺痛,连同学录都开始在卖了,说明是到了留下离别赠言的时候,也许正因为自己不肯这么快接受要离别结局,有点烦躁地问:“小孩,你干嘛这么早就买同学录啊?还要将近两个月才考试呢。”
“还早?不早了。你知不知道有些同学最终报了名却放弃考试,已经收拾好一切回家,就等着毕业会考那天露个面。昨天,隔壁宿舍,早上经常和我一起在走廊里读英语的那个同学突然说自己无能为力了,宿舍的东西都已经搬回家了,我想让他留几句话都没有机会了。”
萧仁不得不赞同杨伟帆的未雨绸缪,他低下了头,想哭。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洒脱,没想到自己会这般害怕离别,也许是因为这学校有她放不下的人。
“很多同学开始在拍照互换照片留念了,我决定利用这个周末也去拍一些照片,不然时间真的来不及了。”杨伟帆继续说着,看似他已经为这离别做了很多的准备。
“到时叫上我,我也去!”萧仁最终被杨伟帆的想法征服。有些人真的会突然从我们身边走过,这一生就再没有和我们的人生轨迹发生交叉,能留点只言片语纪念必须及时。
饭后,萧仁一个人到学校外面的小书店为自己选了一本同学录。封面画着校园的一条小道,枫叶不断从天空飘落,小道的尽头是一个离去的背影。估计那是在离别的秋天。
萧仁因为杨伟帆的一番话,整个晚上思前想后看不下书,他特地提前结束晚自习,在韩艺教室门前不远处,从门边擦过的一个角落可以偷偷看着韩艺的侧脸而不被发现。他看着韩艺,想起初次见面的情景,想起三年来的每一幕,傻傻笑着,心里哼着《一生只爱你一个》,流下眼泪而不自知。
萧仁正在发呆的时候,韩艺突然抱着书从教室急急走出,两眼相对,陷入静止。萧仁有好多的话想倾诉,但眼前这个自己天天想念的女孩却是那么的陌生,几次话到嘴边都不知道如何出口。韩艺没有想到萧仁开口,只好回头无奈地走开,毕竟眼前的男孩不曾交谈过,她不可能一直盯着人家看。她是个女生。
看见韩艺走开,彷佛这是最后一次见面,萧仁暗骂自己懦弱,但他却只能这般懦弱,考试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他不敢冒任何风险去影响自己和韩艺的学习生活。萧仁追着韩艺的背影而去,想跑到天台借着黯淡的灯光看着韩艺的背影,那是他最觉得幸福的事。
天台上突然有哭声,吓了萧仁一跳,黑暗中有一根烟一直在燃烧着。萧仁试着朝哭声走近,发现竟然是舍友螳螂。看着螳螂哭泣的样子,萧仁平时对他的反感之情烟消云散。
螳螂哭着说自己就快毕业了,但对于走出社会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却一片茫然,最近他发现自己特别害怕毕业,但是时间却一天天在逼近。
“时间确实过得很快……”萧仁不知道如何安慰。螳螂他们差班的学生只要考完毕业会考就行了,能待在学校的时间大概也就仅剩一个月多几天。只是没想过一向看起来很冷漠很潇洒的螳螂居然也会想得这么多,居然也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周末本来是杨伟帆和萧仁约好两个人租个相机在校园拍几张照片,没想到这计划被其它舍友知晓之后,所有人决定加入,顺便拍几张大合照,就连一向抠门的李文新也咬着嘴唇躲在洗手间里痛苦地挣扎了一会,最后确定“这钱不能省”,于是也高调地宣布加入。所有人一时兴起,临时决定不在学校拍,而是包车到附近的一个小旅游区里。
那旅游区的繁盛完全是托其中一尊佛像香火旺盛的福,本来只是一尊供人寄托精神的木像,台商见到参拜此佛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决定将附近一带开发成旅游区,并大力将此佛像神化,旅客便越来越多,风景区中的设施也越来越多。萧仁他们几个净挑免费的玩,在风景区中租了几副眼镜和几套西装领带,摆出各种姿势,当时拍的时候自认为很帅,照片洗出来的时候才发觉那些摆出的姿势都是那么生涩,倒是表情自然率真的时候拍出的照片才觉得最耐看,其中当属全宿舍的人因为热赤裸着上身坐在石头上的那张最觉得有趣,另外李文新看到旅客投香油钱的箱子上方嵌着一个巨大的铜钱,他立马将头钻入钱孔叫萧仁拍的那张也很有趣,那时旁边的老人劝他不动,因为他没听过“钻在钱眼里”这说法是用来骂人的。
李贵兰在毕业前的最后一封信几乎是和小胖的同一时间到,小胖在同一天里收到了两封信,兴奋地跳了半天,让一同到门卫室取信却空手而归的杨伟帆羡慕不已。
李贵兰别具关怀地寄了两份她们学校内部最后冲刺的两份试卷,那是她们学校内部的秘密武器,从不外传。自从萧仁的班主任知道他独个拥有这么两份花钱也买不到的试卷,连忙复印了几十份分发给班里的所有学生,让萧仁受赞不少,但他同时也觉得对不住李贵兰的心思。
下胖在心中提及的一个消息也让萧仁觉得兴奋。有一天,小胖居然看见木林森和赵碧玲牵着手从他的水果摊走过。他们两个已经修成了正果。
许韩曾经在县城某个商场看到木林森这事不假,只是木林森当时陪着自己的母亲在购物,许韩回校之后居然对赵碧玲说木林森拉着个女孩的手,使赵碧玲不敢对木林森再有任何幻想。而木林森曾向学校的朋友打听到赵碧玲和许韩经常传出的婚讯,所以他也只能暗中对赵碧玲想念和祝福。两人一直保持着通信的关系,但言语一直谨慎,只是一种普通的师生关系,两个人对这份感情都已经失去了希望。春节期间,赵碧玲和朋友到厦门鼓浪屿游玩,碰到了曾经出现在校门外的那个作画人,想起了她和木林森曾经留下名字的那幅画,心里涌现千思万绪。她蹲在那作画先生跟前的时候已经双眼是泪。
“小姑娘,我记得你。我和你们真是有缘啊!”作画先生见到赵碧玲,惊讶。
“我们?”赵碧玲更加惊讶。
“就是以前学校门口的那个男孩啊。哈,你们两个真是有趣,总是一前一后出现。”
“你是说他…刚才在这?”赵碧玲激动得哽咽。两年多的时间没有见面,也许彼此都变了很多,她之前也是这么想的,但事实证明那份激动依旧,只要听见他的名字。
“要不是他刚才帮我勾起记忆,我不会那么快就认出你的……”作画先生边说,便又从腰间的小包里取出木林森刚才留下的字条。
“看看上面的名字是不是你的名字?”作画先生笑着将纸条递给了赵碧玲。
赵碧玲急切地接过纸条,却不敢看,她怕,怕上面写的是另一个女孩的名字。她闭了下眼睛祈祷,深吸了一口气,纸条慢慢打开,那一瞬间潸然泪下,吓坏了同行的朋友。
“木林森爱赵碧玲”。
赵碧玲握着纸条,泪流满面,在人群中四处张望寻找他的影子。
“姑娘,我刚才略略听他说到一些关于你们的事,要珍惜啊,你们是有缘的人。我这一生之中,飘泊过那么多的城市只遇到两对这么有缘分的人,另一对是我和我已故的太太。”作画先生在赵碧玲临走前感慨地说。
赵碧玲在人群中焦急地跑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木林森,正当她绝望的时候,最后一个跳上和她同一辆观光游览车的带着墨镜的大男孩居然是木林森,两个人都惊呆了。
木林森走出学校之后,努力和父亲学做生意,现在自食其力还能富余,他和赵碧玲的交往也成了名正言顺,开始得到别人的祝福。
当萧仁知道赵碧玲和木林森的事时,心里感触也许只有走出社会的感情才能经得起考验,他在学校看过那么多人写情书、也牵过手,但没有几个走得远,毕了业也就各奔前程。所以,当想到自己和韩艺的时候,他希望很久的将来能在社会的某个角落再与她相遇,告诉她自己的心一直没有变过。
之后的一段时间直至毕业会考的那天,各式各样的同学录漫天飞,每一本都要传遍初三年级的八个班级,每天传到自己的手里同学录都有五六本,写到最后都有点麻木了,有时时间太紧,赶着复习的时候不想写就顺便写几个字“我会永远想着你,猪”,或是随便抄首唐诗上去,其中李文新的同学录上不知道是他的同学因为一时情急还是有意恶搞,居然将韩愈写给柳宗元的墓志铭当作离别留言,气得他七孔冒烟。
萧仁自己的同学录传回自己的手里的时候,勾起了他对更多人的想念。他躲在床上将各种祝福和问候看了一遍又一遍,自从初二开始分班之后,很多初一的同学便再没有联系过,尤其是那些差班的同学,平时联系更少,没想到他们依旧记得自己,而且每个都希望他能够如愿考上重点高中。有些同学称他老学习委员,那称号让他感动得只想哭,勾起了太多的回忆。很久没有记起的刘莲留言:“萧老学习委员,还记得我吗?我真怕曾经做过什么错事使你怪我,如果有,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还有你的‘裸体相’太有诱惑力了,真想勾引一把,哈哈,玩笑。毕业了勿将老同学忘掉!”萧仁看到刘莲的留言不禁笑出,他说的裸体相视指贴在同学录首页的宿舍集体裸着上半身的那张合影。而她的话同时让萧仁觉得愧疚,也许自己平时对他们关心不够,太冷漠才会让刘莲觉得有意在怪她。自从看了同学录之后,每当在校园里看到老同学就觉得格外的亲切,总想多说几句话,多问候一些近况,可惜这些日子转眼就要消失。
毕业会考那天,虽然很多人在口中轻松地说“好了,结束了,考完就解脱了”,其实每一个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看着那么多到城市里打工已久突然回来考试的老同学,看着每一个角落都有人因为久别重逢而激动地跳起,看到处处流淌着因为不知道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遇上而掉落的眼泪,看着很多学生背着相机在考试前考试后拉着这个同学那个同学用交卷在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留下记忆,何人能够不沉重?
看到初二没上就到城市里谋生的林小华到班级里找她的老同桌陈淑芬,萧仁惊呆了。林小华脱胎换骨,俨然成了一个美人。她脸上的脂粉和她身上性感的衣着已经洗去了学生时代青涩。萧仁连忙捧着自己的同学录希望她能够留下尽量多的文字,只可惜那时的心情谁都无法静下心来琢磨文字,尤其是对林小华这种很久没有动笔的女孩更是如此。她留下的仅是很老套的问候,叫萧仁很是失望,但当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时候,萧仁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初中三年的光阴,每个人都变了很多,仿佛只有他没有改变,学习是一味的枯燥,生活依旧单调,而他对韩艺的那段感情至今仍然只是暗恋。
中考的准考证到手的那一刻,不能不感慨初中的生涯已经接近尾声。萧仁拿到自己的准考证时暗自担心,尾号“44”,大为不利,自己能够付出的努力已经倾尽,最后的关头只有听天由命。平时对学生施高压,让学生觉得恐怖的老师也在这时让学生发现可爱的一面。老师们调整了政策,鼓励学生尽量玩,不要花太多的时间看书,因为最后的时刻神经绷得太紧往往有副作用,晚自习结束就熄灯赶学生早点回去睡觉,然而还是有些学生熄灯之后躲到校园有灯的角落看书至深夜。萧仁的班主任数学老师一向不苟言笑,为了让学生能够怀着轻松的心情去考试,特地买了一本幽默故事小杂烩。他隔几分钟就到教室门外晃荡,见教室里一片沉闷的时候就溜进去讲个笑话,萧仁他们多半能够给面子笑一笑,但都是因为他讲笑话的方式太滑稽,那些笑话本身大多早就耳熟能详,起不到笑的效果。然而他们对自己的班主任可爱的一面心存感激,其实此刻最紧张的还是这些老师,辛苦了三年,他们也希望自己的学生能够考出好一点的成绩,而且学校本身也背负着升学率的压力。在萧仁的记忆里,上初三以来,最轻松最愉快的日子恰是考试前两天。大部分人趁这两天把学校的大部分书籍衣物带回家,准备考完试直接拎着一个轻松的小包回去,宿舍和教室瞬间变得空荡了不少,隐约可以感受到人去楼就空的情景。
螳螂毕业之后,竟然无法忘却校园的生活,想随别人到城市打工,但身体太单薄,家里人不允许,在家里父母又什么事都不让他干,他像一个废人呆在家里,实属无聊,经常跑回宿舍去给萧仁他们加油。中考前一天,学校建议学生各自组织小组到考场去熟悉一下,免得考试的时候发生怯场的现象。螳螂正巧赶上,一时兴起决定跟着萧仁他们到考场感受一下。
一辆偌大的客车到了名恩中学校门口的那一站顿时爆满,一大群学生无奈只能等着下一班车的到来。萧仁、杨伟帆他们准备得早,上车时还能捡到座位,心里涌现出骄傲和满足感。螳螂坐定屁股的时候,陡然发现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穿着短裙叉开腿昏昏睡着的美女。眼前的情景给了螳螂很大的压力。他心里强烈的矛盾早就不是因为该不该偷窥,而是如何做到偷窥但却使那女人突然醒来时看到自己一脸正经。车厢里上百只眼睛都在羡慕他的双眼,可他着实压力很大,像抗战时期那些看着鬼子放在桌上的叛变书的汉奸。他将要叛变自己,假正经其实是愧疚的折射,但终究他还是个汉奸,只是缺少了一点专业的心理素质。
车子到了考场的时候,螳螂差点不舍得下车。下车的时候,他意犹未尽,不断回头看那客车缓缓开走,此行真是不枉费,至少他知道自己以后的生活目标就是叫家人早日帮他谋门婚事,免得生活无趣。
到了考场,见到很多工作人员开始在拉警戒线,天黑以后,不通过准许谁都不能再进入考场,那种紧张开始油然而生。萧仁一众人决定第一个目标就是熟悉洗手间,大队人马哈哈大笑涌进洗手间,评价一番之后决定各自散去寻找自己的考场,最后在红旗下集合,兴奋地互相击掌鼓励,怀着美好的梦想回到了学校。
考试那两天,学校包车保送,吃喝也全由学校负责,而且伙食实属丰富,很多学生惊讶原来学校这么有钱。
车队在一个黄昏里载着一群结束旅程的学生缓缓驶回了学校,考完最后一颗政治,已经有人笑,有人直接趴在老师身上哭。萧仁边在教室里收拾回家的东西边在心里默默流泪,渴望能够再见韩艺一面,但是她始终没有发现。韩艺的家就在学校旁边,车子经过的时候已经直接回家。那个黄昏好暗淡,说了无数不舍离别的话语,但是每个人都是匆匆躲回家,因为太累了,始终觉得家里才是最舒适的,事实也证明那晚留在学校里也是不明智的,无法入眠,总叫人忍不住落下眼泪。
萧仁在等成绩的那半个月是无所事事但又觉得无比沉重的。父亲天天走出萧家村在外面打听中考的成绩是否出来了,萧仁也是,半个也的梦里没有一个是关于成绩和韩艺的。当成绩出来的第一天,他却不敢到学校去看。那天晚上他忍不住打电话给孔乙己,因为孔乙己家离学校不远,成绩出来的时候,料想他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孔乙己的声音是低沉的,甚至有点不想接到萧仁的电话。他恭喜了萧仁,说他考得不错,学校前三名,上了重点线。萧仁一阵兴奋,心里的石头落下,但当他礼貌性地回问孔乙己的成绩时,孔乙己顿住了,轻轻略过“考得不好”便借口有事忙匆匆挂断。萧仁强掩自己的兴奋,没有告诉家人,他得待明天亲自到学校确认之后才敢相告。那晚他做了一个好梦。
一大早,萧仁骑着家里新买不久的摩托车来到了学校,在布告栏里找到了中考的成绩榜单。那榜单已经一片残旧模糊,上面被圈出了好多名字,想必昨天赶到学校看成绩的学生肯定密密麻麻。萧仁看了自己的成绩,全年级第二,已经被学校标出了特殊的记号,表示进了县一中,高兴的跳了起来。她又看了韩艺的成绩,没有上重点,但也上了及格线,只不过他们以后所在的两所学校相隔百里路,想再见一面不知道要等到何时。萧仁关心地看了一下班里其它同学的成绩,遗憾的是孔乙己没上及格线,其它大部分能够继续在高中就读,班里还有两个同学考上重点,但没有班长陈淑芬。她考得不理想,比同学们对她的期待差一大截。
父亲等着用车,萧仁急着将好消息告诉父母,他再次确定自己的成绩,拿下笔记下各科的成绩,准备离去。车子启动掉头的那刻,他发现韩艺和妹妹还有八班的一个男生蹲在车棚的另一端聊天,似乎她也发现了自己。萧仁心里的沉痛盖过了成绩带来的兴奋。摩托车嘶嘶冒着尾气半晌却犹豫着不走。眼泪就要滑落的时刻萧仁做了一个这辈子最为勇敢的决定,他将那张记成绩的纸撕开一半,匆匆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韩艺!”车子急急开到车棚下。萧仁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叫着韩艺的名字,心已经痛得滴血。
韩艺呆呆地走到他面前。萧仁将手上的纸条递到她手上之后便加大油门,一声不响地离去。
车子经过门卫处的时候,看到那阿伯正在清理房间,地板上数封残旧没人认领的信杂乱地堆放着,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垃圾桶,那即将是它们的归宿。萧仁终于流下了眼泪,这仿佛一味着一场花季雨季的结束。
风在耳边嘶叫着,眼泪被风干了又随即落下。眼前尽是韩艺的影子,想到了第一次相遇,想到那扇窗,想到永远自是自己望着韩艺的背影发呆,而她从来没有因为他而回过头来…
韩艺看了字条,见萧仁已经将车开出了校门,连忙跑上二楼的楼梯口,望着校门外的那条小路上萧仁骑着摩托车缓缓而去的背影,眼泪如雪花般簌簌飘落,手心里握着的字在颤抖:生命不息,思念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