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看着薛华,他脸上那近似滑稽的妆容与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要再走前一点看看吗?”身旁的杨哲熙一直看着薛雨嘉的侧脸,虽然猜不到她此时的想法,也分不清楚她是不是只是在放空自己在发呆。所以才问了这样的一句。
“不了……”满是鼻音的回答,话语就这样吐气而出似乎还顺带着一丝的感叹,声音很小,但也无所谓别人是否听见。
靠近,还是不靠近,他们父女之间,这辈子的距离,也就只能这样而已了……
不管是不是仇恨他,不管是不是想念他,这一辈子,也就这样的结束了。
不论他们的父女之间的缘分到头来算不算是闹剧一场。
对薛华的感情,是矛盾的,是曲折的,无法不在意,却也在意不了多少。
然后,当她开始以为故事有后续的发展的时候,却突然意外写上了一个休止符了。
其实回到来十七岁后,薛华对她而言,反而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一样,她回来的第一天,连面都没有见着,他就已经昏迷在病床之上了。待他醒过来之后,他却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好人了,但是她却因为心中的成见还有排斥,一直对他不能够做到坦诚相待。加上,其实大家见面的时间也并不是很多,她也没有太大的在意,总想着,今天就算见不着明天也可以见到,可是,现在见到的,却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薛雨嘉哭不出来,因为内心很复杂,充斥着各种不同哭不出的理由。
是因为,她根本对薛华就没有多大的感情?
还是因为其他什么难以用言语表述的原因?
面对这次的丧礼,很坦白的说,这是第一次,她走过三十年来的第一次。
那一年,周开琪的丧礼,薛雨嘉并没有出席,怕自己会崩溃,而且那时候,周开琪的母亲把一半的责任都归咎给了薛雨嘉,不管周祥怎么劝说,根本也根本没有让薛雨嘉出席丧礼。
所以那一年,在周开琪举行丧礼的那一刻,呆在家中的薛雨嘉。
只有无限的愧疚不停的包围着自己。
除此之外,之后一些亲戚的相继离世,因为本来的关系已经很疏远,所以薛雨嘉的全家也根本没有出席过一回。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去认领薛华的尸体,第一次,参加亲人的丧礼,第一次,面对应该难过的事情,却哭不出来。脑袋只是一片的空白。
“杨哲熙,我为什么会哭不出来,我是不是很冷血?”薛雨嘉慢慢的对杨哲熙问道,声音还是那样的小。眼神似乎也有点茫然,看着杨哲熙,薛雨嘉试图此刻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可是最近让她困惑的东西太多太多……所有的事情让她越来越不解。
“不是这样的,别乱想。”杨哲熙轻声安慰道,握着薛雨嘉肩膀的手又稍稍用了用力。
“那为什么,我会哭不出来……我甚至不知道……现在对他,我该用什么感情来表达……”回头看着躺在那里,冰凉的薛华,薛雨嘉开始慢慢的说起了自己的不解与困惑。
“说不上恨他,毕竟他也曾经对我好,说不上爱他,他对我有过的不好我还是没有办法忘记,所以不能回避对他的痛恨,却恨的又不彻底。但是我哭不出来,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能告诉我吗?”
“不是你冷血,真的不是,你的感受,我也尝过……”杨哲熙试着解开薛雨嘉的心结。
“真的吗?你也试过?”薛雨嘉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淡淡的反问了一句。询问的口吻听上去虽然并不像是那么急切想要知道答案,但是现在,她的一举一动,都跟自己的心里动作有着极大的发差……
也许是因为她身心俱疲的原因吧……
“真的,”杨哲熙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打开记忆的大门,一边回忆着一边继续说道,语气慢慢的变得凝重:
“我记得,我那时候参加母亲的丧礼,看到丧礼上,很多前来参加丧礼的人,都哭得一塌糊涂的,但是唯独我没有哭,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其实不止是在丧礼上,就算是我亲眼看到了我妈在我面前走了的时候,慢慢松开我的手的时候,我也没有哭……
我那时候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会哭不出来,难道我真的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可是我也找不出一个答案。
后来,我才发现,不是不爱她,不是没有感情,也不是因为我的年纪小……
三天之后,我再一次走到我妈的房间,看到屋内空空如也的四周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刺激,居然自己开始哭的稀里哗啦的,想要止住却也止不了了。什么叫做哭到崩溃,我那一次也总算直到了。所以,你现在有这样的感觉,你也许现在会觉得奇怪,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你会这样。”
杨哲熙看着薛雨嘉,薛雨嘉的眼睛此时也对上了杨哲熙。只见杨哲熙慢慢的说道:“雨嘉,是因为,你真的爱他,真的想他了,你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必须承认的是,你没有办法相信,他现在离开了你的世界了。”
薛雨嘉没有回答,眼睑慢慢的低垂了下来。
是吗?她也不知道。
“雨嘉,你心里面,你终于把他当做是你的父亲来敬爱,无论你怎么否认。”杨哲熙此时的话,变得尖锐,变得可以一下子刺中人的内心中某处最柔软的地方。
刺中了,但是会痛。
倔强的本性,让她开始嘴硬。
“你说错了,我对他,没有你说的那样,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没有。”摇了摇头,自己试图肯定着自己的想法。
“他虽然这两个月,对我很客气,但是,我不可能忽略掉,他曾经对我不好的一切,就算是将功抵过,也是功不抵过,我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父亲来敬爱。”薛雨嘉继续试图否认着。
“可是,你藏在最心底的想法,你恨他,是因为,你恨他都还没有完全尽责做完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他就走了。这两个月的家庭生活,是你最开心的两个月,难道不是吗?”杨哲熙再一次反问道。
“无论你怎么否认,我看的出你有多高兴的,你有多快乐的,你终于有一个完整的家了,这是你期待了很久终于发生的事情了,这是你期待了很久的,想要有一个家的温暖。还有……你如果不在乎他,你也许就不会一直回避参与他丧礼筹办的事情了。”
就算多没有勇气的人,要是不在乎,就敢直面这些所谓的痛楚,就是越在乎,才会越害怕去面对罢了。
就是越在乎,也会出现了伤痛的缓冲期,暂时还没有办法相信眼前的事实,以为一切都不过是假的而已,都会好起来的,但是,等到缓冲结束,意识到了一切都是既成的残酷后,那种伤痛感,才会成倍成倍的涌现出来。
“不要再说了……”薛雨嘉突然打断了杨哲熙的话,因为杨哲熙说的话,都对了。
她真的慢慢的喜欢上了薛华了,喜欢上了这个父亲了,但是,他却离开了,她甚至都还来不及对他更好的时候,他就这么突然的离开了。
她真的恨他,恨他为什么要这么快走,恨他为什么一声不响的丢下了她跟李红丽就离开了,但是她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老是执着着过去的仇恨,而不能稍微放下一点,对他再好一点呢?
子欲养而亲不在。
她今天尝到了。
曾经以为,她对薛华的痛恨,这么多年累积下来的,就算有朝一日薛华死去她也不会去原谅的他的。但是她发觉她错了,她没有想到,她有一天也会为薛华难过了。
甚至难过的程度超乎她的意料之外。
突然觉得这里好让人窒息,这里的空气像是被完全剥夺了一样。她径自快步离开了灵堂的摆放遗体的房间,但是脚步却没有停下来,而是越来越加快,一直往灵堂的大门口冲了出去。
“哎,雨嘉。”蒋灵看到突然冲了出去了薛雨嘉,叫也叫不住。而杨哲熙也随薛雨嘉的步伐追了出去。此时主持丧礼的司仪都已经来到了,马上就到了丧礼开始的时间了。
蒋灵只好也迈着踉踉跄跄的步伐想要出去找薛雨嘉,却被陆辰逸拦住了。
“奶奶,你在这里吧,我出去找他们就好了。”陆辰逸连忙扶着蒋灵说道。
蒋灵想想,只好点了点头,对陆辰逸说道:“那好吧,你快点出去看看吧,我怕雨嘉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了。”蒋灵一直都在担心着这个问题,薛雨嘉一直都不悲不喜的,处于一个让人捉狂的沉默不语的状态中。现在最怕就是这样的突然的爆发。
陆辰逸点了点头,急忙跟着杨哲熙跑出去的方向,出去找薛雨嘉。
薛雨嘉也没有走远,只是走到了这层楼走廊尽头的窗前停了下来而已。
此时陆辰逸还有杨哲熙也站在了薛雨嘉的身后了。静静的陪着薛雨嘉,一句话都没有说。
薛雨嘉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势,没有转过身去看两人,只是背着他们,好久之后才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要一个人在这里。”停了停,薛雨嘉又补充了一句:“不用管我,丧礼直接开始吧……”
“可是雨嘉……”陆辰逸想要多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旁边的杨哲熙用眼神给拦了下来了。看着杨哲熙,陆辰逸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自己没有经历过至亲离世的苦痛,而杨哲熙经历过,此时陆辰逸就算心中有多少的不服,他也很清楚的知道,现在最懂得薛雨嘉感受的人,是杨哲熙。
只要她不难过就可以了,现在最重要的也是这个,现在陪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要分哪个多喜欢她一点,而是哪个人现在能够更懂她一点。
所以,他明白了。
只要她的心情不要变得更糟糕,就可以了。
“好,我知道了。”重重的说出这句话,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这一次,没有谁的阻挠,是他自愿退出的。“那我回去跟奶奶说吧。”
最后看了一眼薛雨嘉的背影,陆辰逸的嘴唇微微张启着,想要说什么,却觉得说什么,似乎对于薛雨嘉的心情而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失落划过他的眼底,转身大步的离开,往灵堂的方向走去了。
他也希望,现在离开的人,不是他。
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认为最适合的就是最适合的,现在的情况,只要杨哲熙最能够懂她了,只有杨哲熙才明白到该要怎么做,才能够安慰的了薛雨嘉。
陆辰逸是个医生,他比谁都更明白到对症下药的道理,哪怕是在感情之中……但是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总是太容易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了,所以以前才会失去了文景,现在,也可能也失去了她了。
不甘心,却依然死死的以她的心情,她的喜怒为首要考虑的条件,这样的能人所不能忍的谦让,尽管在感情之中是个致命的弱点,但是陆辰逸也就是这样的人了,想要改,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改才对了。
而且,他比杨哲熙,已经慢了很多很多步了。
薛雨嘉都根本不知道陆辰逸对她心意……
窗外的雨势开始大了起来,拍打在窗户的雨珠变得越来越多了,窗户虽然紧闭着,但是隔着窗户,还是能够清晰的听到了外面的风声雨声。
但是声音不大。
比起,不远灵堂内的司仪用麦克风说出来的声音。
薛雨嘉宁可着风声雨声来的更加猛烈一点。
“各位到来的朋友,今天是薛华,也是你们各位的熟悉的朋友的丧礼……”丧礼司仪用着听上去就很娴熟的沙哑声线开始慢慢演绎着这一场,对于他而言,这只是一场工作。
甚至司仪说的话根本就像是背着台词一样,薛华,对于在场的人而言,除了陆辰逸是亲自接触过以外,就再也没有谁认识他了,他凄凉的,只有一群陌生人在为他举行着丧礼。
主持司仪尽管声线是沙哑的,但却是不带任何的感情。
突然薛雨嘉不想再听到丧礼司仪的声音,死命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可是这当然是没有用的。
双手盖上自己的耳朵的那一刻,听不到的只是外面的风声雨声,屋内司仪的声音却是更加的清晰了。
她开始拼命的甩头,企图制造点杂音来遮盖住司仪的声音,她突然多么希望,自己是个聋子,自己现在什么都听不到,又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失忆掉,忘掉刚刚在房间内看到冰冷的薛华那一幕。
她更希望,现在这一切,不过是梦。
司仪的声音,那像是富有感情的抑扬顿挫,就像是锤子,一锤一锤的捶打在薛雨嘉的心头上,开始觉得疼痛,开始觉得难受,开始觉得自己像个神经病一般用尽一切办法想要甩掉这个司仪,仿佛这是个魔鬼的声音,一个唤起她心中最难受的一切的声音。
泪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哭了起来……她只是一直在捂着耳朵,仍旧像个神经病一样,拼命的想要甩开那魔鬼般的声响,但是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薛雨嘉感觉到无法再在这个楼层呆下去了,只好想要往身旁的楼梯口走去,却被杨哲熙一把拉入了怀中了。
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静静的看着薛雨嘉的举动,把薛雨嘉拉入怀中之后,杨哲熙也好像知道薛雨嘉心里面的想法是什么,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更加紧紧的把她抱住,似乎想要把她一同挡掉那声响,强而有力手臂一手紧紧揽着她腰,让她的身躯与自己的胸膛贴的更近,一手绕在她的颈项后面,更是与她脸贴着脸,尽自己的最大能力,让她听不到那从灵堂传来的声音。
杨哲熙做到了,薛雨嘉的确慢慢的听不到了灵堂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她越来越肆意的抽泣声。
一边抽泣着一边小声的哀嚎着,一边把自己的情绪倾盆倒入在杨哲熙的怀中。
杨哲熙就是静静的让她发泄着……依旧紧紧的抱着,一刻都没有松手。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父亲怀抱的温暖,她好像,从来都没有感受到父亲掌心的温度,以为这些都会发生在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上,只是现在,那个未来,不会再来了……
薛雨嘉此刻终于肯正面的承认了这些天以来,失去薛华,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的父亲的那种痛了,承认了薛华在她心中的地位,其实原来是那样的重要的。
薛雨嘉已经忘记了,她有多久,多久没有喊过薛华一声“爸”了,不带着任何的仇恨去喊出,就像所有的父女之间这样的自然的称呼着……他们之间,似乎从来都没有过。
雨,依旧在下着……
像雨点般的悲伤,淅淅沥沥的打在了薛雨嘉的心上。
悲伤打落的地方,烫出了星星点点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