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师傅难得正经的问我,要不要学本事。
那时候我入门刚满两年。
我说,要学的。自从入门开始,师傅一向都不正经教我东西。我还以为他真的有心要教我本事,我强行撑着内心的呕吐感,多了一分惊喜。
但我还是失望了,师傅说教我本事,却是让我搬运尸骨。
天哪,一整个山谷一大片的尸骨啊,我小小的身体哪里搬得完。师傅却非要我搬,态度坚决,而且要命的是根本不让师姐帮忙。
徒手,只身。
那些尸体都臭了,浓浓的血腥味,到后来还有腐臭。
一天、两天、三天,我只知道精疲力尽,一眼望不到头。我认为我哪怕搬一辈子都搬不完,哪怕只是搬一个都要搬上好长时间。
师傅则领着师姐坐在边上看,不让我偷懒。
一连半个月,天天如此,风雨不改。累了的时候我发脾气不搬了,师傅难得的黑脸,怒声责骂我。师傅发起脾气来也很让人害怕,我摄于他的威严不敢不从。
半个月后,我连千分之一的尸体都没搬到。
但师傅却说,够了,不用再往下搬。
然后他把我领到了崖上,问我搬了半个月的尸体,有什么感受。当时我已经筋疲力尽,哪里还有什么感受,我说累。又累又饿又困,还很渴,也直犯恶心。尸体的味儿,太重了。
我强打起精神,问师傅为什么要搬尸体。
师傅说,要让我战胜心里的恐惧。
我不解,师傅又问我:“你一开始能搬多少具尸体?”
我想了想,回答说:“第一天只有两具。”
“为什么那么少?”他问。
我回答道:“怕~我不敢碰,而且尸体很重,我……我一个人拖不动。”
“胡扯!”师傅大发雷霆,一拍桌子猛地站起:“那为什么后来一天能拖一百具?”
“我……我……因为师傅给我吃的丹药让我有力气。”我害怕极了,吓得我整个人惊醒,没了睡意。
师傅见状,稍微平静下来,摇头道:“不,第一天我就给你吃了那个丹药,你一开始就是有力气的。”
“那……”
“因为你一开始害怕,你不敢碰,不敢闻,不敢看。”师傅说。
当然,我肯定害怕啊。当时我才九岁,面对着空谷里那堆积满满的尸体,谁能不怕?就算是个大人在那都会胆怯,何况我只是个小孩儿。我恨不得逃,可又逃不出去。
“我害怕!”我点头承认。
“那后来呢?后来为什么不怕了?”
“见的多了,麻木了。主要是又饿又累又困,而且师傅你跟凶神一样,感觉比他们更可怕。反正他们都死了,无论我做什么他们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好害怕的。”
说起来,我也是到了半个月后渐渐地才不害怕的。
“如果你面对的是你自己,你看到自己躺在地上,我让你搬,你会不会搬?”师傅又问我,我一惊,苦笑道:“如果我自己都躺下了,我怎么搬啊。”
“如果是呢?我是说如果,你看到的是你自己的尸体,而且你有这个能力搬,你怕不怕?”
当时我害怕师傅,所以我想了想就说我不怕,我会搬。想想也是,如果凶神恶煞的师傅催我,我硬着头皮还是会搬的。
他又问我,如果那尸体站起来了,还打你怎么办?
我说,那我就打回去。
“那打不过呢?”师傅急忙催问,我说打不过也要打,既然是我自己,我一定能战胜自己。
秋风,吹起了浓重的血腥味,经过半月,也没有减少一分。
师傅笑了,他总是在笑,但我一直认为,那次笑的跟平时不一样。师傅咧开嘴的时候,就像一个阳光大男孩,笑的很温暖。
那时候我已经迷迷糊糊了,听到师傅说,如果遇到了,哪怕不是尸体,像当初那样当尸体搬就好了。
然后我就睡着了,依稀记得,躺在了师傅的怀里,睡得很香甜。
回忆真美好,仿佛时间凝固,面对的不再是赵天南给我的无与伦比的危机。我笑着睁开了眼睛,看到赵天南张开大嘴就要吞噬我。
那跟我一摸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身体,在我看来,跟尸体没什么区别。我尝试着张开手,这让赵天南为之一愣,眉头紧锁:“你想干嘛?”
他居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那是一个秋。”我说。
“秋?”他愣住了,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面上露出了惊恐。他不断摇头,嘴里嘶哑道:“这不可能,你的眼神,这不可能,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是一个秋,什么秋?”
我不再言语,笑着张开双臂朝他走去。在我眼里,他就是一具尸体,一具随我扛走的尸体。我慢慢走向他,他不断后退。但是他后退的步速没有我走去的步速快,被我扛了起来。
他居然无法反抗,不断捶打着我的背,痛苦的哀嚎着:“这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我……我反抗不了。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笑了,心里很开心。想起了师傅的那张笑脸,我学着跟他一样的笑。只是不知道,我笑起来有没有师傅自然,有没有师傅那么好看。我想,应该有的,我长得也不赖不是吗?
扛着他的同时,我也扛着那压得我窒息的压力。可那压力远远不如当初第一天扛尸体的时候,那天的压力才大。我明明吃了师傅力大无穷的丹药,但我不敢扛,不敢闻,不敢看。
我头皮都是麻的,脑袋一片空白,天知道我是如何度过的那段时光。我咬着牙,步速很慢,天旋地转。我晕倒了数次,是害怕,是恐惧。
但最后我成功了,我成功地把尸体扛走,虽然期间失败了无数次。但那天天黑的时候,我扛起了两具尸体。当尸体落下时,我的心也随之落下。
而眼下,扛着的压力和赵天南,远远不如那时候来的强烈。我走向屋檐,把他扔到了楼下。只听得他惨叫了一声,我的影子把那股沉压的压力给了他。他死了,死的很快。我低头看着他的尸体,就像那时候,站在山谷看着被覆灭的赵家。
“那是一个秋,我战胜了自己。”我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