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风,吹动着那片如千万愁绪般的丝缕,在晓明微微泛起白色的天空下,轻轻的摇曳。柳枝上的嫩叶浮着一层水汽,晶莹的露珠里,颜色变得更深了一些,原来的鹅黄也似乎在缓缓的舒展,这时的柳枝,看上去一片金黄!
杨腾的面色很平淡,静静的看着玄机,看着对方面上的血红,看着对方目中随着时间不断加深的焦怒,看着对方因极度的慌乱而升起的一抹狰狞。虽然这么狰狞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却瞒不过杨腾的眼睛,杨腾对于他已经放下了恨,可对方的心中却升起了恨!
玄机手中拿着白色的玉简,掌心的汗水已经十分的湿润,在杨腾散出的那一缕筑基后期的威压之下,心中极度恐惧,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种感觉让他心中生出窒息!
寂静的黎明时分,在这美丽的金柳之下,本是一段让人灵魂放松的时光,可此刻,玄机的尊严逐渐压过了心中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要被逼疯,从小到大没有受过如此大的屈辱!
终于他忍受不了,他眼中闪过决然之色,面上的狰狞再也压制不住,厉声喝道:“我恨当初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你!”
一个凝气修士如何能在一个筑基后期修士的手中逃走?即便他是天骄也不行!玄机不再做任何无用的心机,他闭上了眼睛,偏着头,像是一个视死如归的勇士。
“对你而言,尊严和死亡那个更重要?”杨腾看着玄机,耳边似乎浮现当初对方追杀自己时候说的那些话语,“我一生从没有杀过人,至于残忍一说,只不过是外人不了解我的良苦用心罢了!我……其实是一个很热爱生命的人!”
玄机的手有没有溅过血液,杨腾不知道。可对方的残忍他深有体会,玄机不杀人,他杀的是心!杀的是人的尊严,换句话说……是人格!
杨腾若非当初心怀深仇大恨,意志无比坚定,在玄机的追杀下早已坚持不下去!杨腾不想杀人,可心中有仇就一定要报,不然哪怕一丝的怨念,都有可能成为将来修炼的魔障!
神道的路上,一定要念头通达!
而他报仇的方式,则是让对方深刻感受一下当初自己的内心!
玄机没有回头,也没有睁开眼,事已至此他完全放开了,冷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玄机一生骄傲,岂会在死亡面前低头!”
他说的正气凛然,声音铿锵有力,脸上更是浮现了从未有过的骄傲,这是突破了人性对于死亡本能畏惧的心障,而透漏出来的一股气质!
杨腾微微点了点头,此人不愧为第一等的天骄,能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破心障,距离筑基已经只有一线之隔了。
“你真的不愿意写下一亿欠条,而换取生的机会吗?”杨腾说道,对于对方强大的天资,他完全不在意,即便对方天赋再强,将来成为他的劲敌又有何妨?这天下还没有什么能让杨腾畏惧!
人生本是一场求道之途,此去虽然迷茫无尽,可只要有一个勇往直前的心,不畏一切的艰难险阻,杨腾相信,终有一天会看到那隐藏在迷雾背后的真相!
玄机听闻此言,心头一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以他的智慧当然明白了杨腾话中的意思。
“只要我写下这一亿的欠条,你真的不杀我?”玄机疑惑问道,对方不像是在说谎,可……两人之间毕竟是生死大仇,没那么容易化解!
“还记的你说过的那句话吗?”杨腾的声音很平淡,没有规劝也没有任何折辱对方的意思:“我一生从没有杀过人,至于残忍一说,只不过是外人不了解我的良苦用心罢了!我……其实是一个很热爱生命的人!”
他看着玄机,像是一个陌生人,想要记录下能引起自己任何灵魂波动的任何细微事情。
玄机呆在了那里,脑海如翻江倒海,在杨腾说出那句话后,他的脑海轰鸣不断,刚才几乎快要被逼疯的感觉无限的被放大,和记忆中他将别人逼疯的画面不停撞击,那种力量震撼了他的灵魂。
渐渐的玄机身体有了颤抖,在画面里那些被他逼疯之人的感受,似乎冥冥中传入了他的心中,让他感受的无比深刻,对于死亡他不害怕,可此刻他的额头有了冷汗!
“没有相同的经历,你永远体会不到别人在疯狂时候的绝望!那是一种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力量!所以有人选择了妥协,但再妥协之后就会死去,因为妥协于心中的不愿,代表着尊严的破碎,代表着人格的湮灭!”杨腾似是在诉说,似是在呢喃,这些话他不是说给玄机,而是说给自己。
“我……”玄机喉咙艰难的蠕动了一下,沙哑的吐出了一个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颤抖着右手,拿起了桌上的玉简,一笔一划的写下了一亿的欠条,带着一抹似复杂的表情,有些踉跄的奔出了院门。
杨腾没有去阻止对方,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前方在阳光下摇曳的柳枝,看着那嫩芽上缓缓低落的露珠,那露珠在滴落的刹那,阳光里折射出了一抹美丽的彩虹。这彩虹,让杨腾感觉很安静。
许久,他才收回了目光,提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了一杯茶水,慢慢品味着茶水的味道,他的嘴角渐渐浮现了一抹笑意。
“我明明和他有深仇大恨,可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杨腾摇了摇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拿过玄机最后留下的欠条,看也未看随意收到了储物袋中。
昨夜的星空,被云层遮挡,零星点缀的星星,也被时而飘过的数缕薄云,遮住了光芒,但当夜的黑暗退入不可见的虚无,太阳还是照亮了这片大地!
“你回来了!”聂万人没有离去,他在等待,对于这个唯一的孙女,他还是很在意,也未曾轻易用灵识扫向洞府之内,害怕打扰到治疗的过程。
看了一眼盘坐在洞府门前的聂万人,杨腾直接未曾搭理。林复宗的面色有些苍白,似乎是那脸上深深皱纹里浮起的霜,他明显比昨晚苍老了许多。
“林前辈,你……怎么样?”杨腾心中叹息,对方若不是因为他,绝不会受如此重伤,观对方苍老的模样,只有一个答案,林复宗伤到本源了。
本源是神道修士通过精神力的进化,凝聚而出的东西,得到了神丹宗和天焚宗传承的杨腾,对这一点十分清楚。
他要进入通真修为,就必须凝聚出属于自己的本源!
对于杨腾的轻视,林复宗心头微微有些怒意,却不好发作,徐徐闭上了眼睛。
林复宗睁开了双眼,看着杨腾脸上浮出了笑意,“我还以为今天会是雨天呢,没想到阳光这么好!”
杨腾沉默了,心中有了酸涩,林复宗不想将悲伤,留给杨腾,所以他的声音很平静,好像是平日里的家长里短,看着太阳,谈着闲话,可那遮挡在皱纹里的笑容,却怎么藏不住他内心的哀殇。
“嗯……”杨腾感觉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自从爷爷死后,这是第二个走入他心的人,“今天,天气不错。”
他强行压下了眼眶湿润的感觉,脸上也浮现了笑意,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也让对方……看不到自己内心感动的殇!
“那元婴修士要不了多久就会追来了,我们什么时候离开?”林复宗脸上仍然带着笑意,眼中闪过了一抹担忧。
“就是昨晚那道白色的幻影吗?”杨腾问道。
林复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对于他们那道幻影如今成了大山,无形压在了他们的心上,对于元婴修士,现在的他们根本没有一丝抵抗的力量。
杨腾转过了头,看着那垂满了绿色长藤的洞府之门,目光似是透过了山壁,看到了里面即将苏醒的聂无忧,脑海不断回荡着孙元为他讲述的一些画面……
“还有七天无忧就可以醒过来,我们……”杨腾微微停顿了片刻,轻轻的说道:“再等等吧。”
林复宗不再说话,闭上了眼睛,杨腾做的任何决定他都无条件服,这服从不单单因为杨腾宗主的身份,更是对自己千年执念的肯定,是对天焚宗未来必将辉煌的信仰!
“小子我劝你还是赶紧逃离的好!你们杀的可是天荒殿大长老秦云海的女儿杀了!”聂万人忽然说了一句,却仍然闭着双目。
杨腾皱眉向聂万人看去,冷声说道:“没有我你当不成地灵城城主,没有我你也绝不会踏入金丹!”
聂万人闻言,蓦地睁开了双眼,盯着杨腾眸光闪烁,其中一丝金丹的威压时隐时现,最终瞥了闭幕的林复宗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所以我现在劝你们赶紧离开,最好乘坐传送阵经过海皇城,然后去葬海避难!”
杨腾看着聂万人,心中不禁生出极度厌恶之感,狠狠的盯了对方片刻,才转过了头,留下了一句冷冷的声音:“杨某的生死,还不用聂城主费心!”
他说完也找了个地方盘坐了下来,闭目等待。
聂万人讥讽一笑,默然道:“随便你,反正我又不会受到牵连!不过到时候秦云海来了,你也就休想乘坐地灵城的传送阵了!”
对于聂万人的嘲讽,杨腾懒得理会,他此刻只想秦云海能迟点到来,自己这趟离开或许时间很长,必须要和聂无忧见一面,以完成两年前的承诺。
时间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在人想要它走快点的时候,它就好像变成了一只癞皮狗,赖在人的身边不想离去,当人想让它走慢点的时候,它又会在不知不觉中飞速的离开。
在元婴修士的威胁下,七天的时间过的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终于夕阳在杨腾眼中一次次的落下之后,时间到了距离聂无忧苏醒的最后一个晚上。
杨腾也似乎微微松了口气,这了今天,就能见到聂无忧了,向她告别之后,马上乘坐传送阵离开前去葬海。
对于葬海虽然了解不多,却从五行散人的记忆中,知道那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其中有一个霸主家族,葬家,似乎是一个古老家族,实力极其强大,丝毫不比天荒殿弱。
时间到达了子夜,闭目的聂万人忽然睁开了眼睛,沉重的扫了一眼地灵城城主府的方向,以极低的杨腾说道:“来人了,你们赶紧离开!”
话毕,聂万人看了身后洞府一眼,刚要离去,心中一动在山茔之上布置了一个防御阵法,以防聂无忧在最后时间被打扰,然后急速御空而去。
“林前辈你先走,我自有办法隐藏踪迹!即便他是元婴修士,也发现不了我!”杨腾眸光凝聚,凛然说道。
林复宗却摇了摇头,缓缓道:“我的寿元已经没有多少了,早死一刻晚死一刻对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还是让我再守护你一段时间吧!”
杨腾忽然有些焦急,“林前辈你!”他对于自己的诡异能量十分自信,可林复宗如此,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前辈,我真的有方法能够避过元婴修士的探索,你还是先走吧!”杨腾几乎带着一片恳求般的口吻,对方在这里会影响他的抉择,若是大战起来,他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林复宗被杀死。
“我心意已决,宗主不必再说!你是我天焚宗唯一的希望,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天大的事情也由我来抗!”林复宗的语气十分坚决,面色更是充满了决然,那苍老的面容看着从城主府而来的一股强大气息,逐渐升起了一抹光彩,并且徐徐站起了身来。
看着面前带着悲壮气息的老者,杨腾心中只有无奈的苦笑,他是真的有办法躲开巨擘的探索,可林复宗还以为杨腾准备冒险一搏。
对于杨腾的决定,林复宗不会在意,是对是错,都没有关系,即便是有生命危险,只要杨腾决定,他都要为对方先向前开拓一段距离!
这是一个传承者的心!可他不知道的是,他决然付出的心,却成了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