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听过无数人对自己的夸耀，可从安玄口中出来的夸奖便显得格外叫她在意了起来。
于是张婉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她转头看向廊外，不再去看安玄。
她真是在意的不得了。
张婉越与安玄相处，便越是觉得自己在意的不得了。
他要去的地方实在是神秘，带着一个巨大的书箱，往很远的地方而去实在是个累赘，起初张婉还以为是这个榆木脑袋舍不得这些书，多番劝他扔掉，到了地方再买便是，可安玄确却是怎么也不肯的。
她渐渐也看出了端倪，这书似乎对安玄有重要的意义，是怎么也不能抛弃的。
就是这样张婉便越发在意起来，这书究竟是送于何人的呢？
心高气傲如她，即便是觉得自己的在意实在是刻意，但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对安玄起了心思。
一路舟车劳顿，张婉是京城大户的张家小姐，自小娇生惯养，按理来说早就该受不了了才是，可安玄一路对张婉的照顾可谓是细致入微，张婉丝毫没有觉得有半分不适。
他对她是极温柔的，可能是性子使然。可即便如此，张婉还是无法不喜欢。
小小的心思一点点萌芽起来，可张婉平日里虽是个大咧咧的姑娘，可遇上这种事她是绝对不好意思说破的，这时候的她才是一副小女儿的样子。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张婉也知晓，自己与安玄分别的日子也快近了。
“想什么呢？”安玄的声音接近，他掀起长袍随她坐在路边，将自己手中的点心递给了张婉，“路上见了有卖年轮糕的，我便买了些。”
也不知怎得，见了那年轮糕，他便就想到了张婉，他心中总会起一种奇异的念头，像是想将自己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博她一笑。
这样的念头实在是有些突兀了，安玄连忙就将这份心思压在心底最深处，她与他之间，身份悬殊，实在是门不当户不对。
就是这样想着，心中的酸涩像是翻涌起的海水，不停息。
张婉忽然有些受宠若惊起来，她接过点心看着安玄，“你怎知我喜欢年轮糕？”
说及此，安玄忽然笑了，“也不知是谁上次见了年轮糕吃得险些噎住了。”
一抹绯红爬上张婉的脸颊，她嗔怪的看了一眼安玄，辩驳道：“不过是许久未进食有些饿了罢了，你怎得还拿了这个来笑话我。”
说着，她便拿了拳头去打安玄，不料安玄下意识一把便抓住了张婉的手，又像是被烫着了似的，一下便松开了手。
像是吞了一颗黄连在心，张婉心中的苦涩蔓延开来就连舌头都有些发苦了起来。
他对自己，一直都是温柔而礼貌的，实在是看不出半分对自己有情的样子来。
两情相悦的事实在是太少了，张婉是知晓的，可她却怎么也不愿意去相信。一时间，就连手上的点心都变得索然无味了起来。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安玄垂下眸子，唇角微微一弯，不知是期待还是愉悦，“还有三日的路程。”
她细细盘算起，自己与安玄之间还有多少时间。
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实在是叫张婉觉得无奈。
安玄似乎也若有所思的样子，张婉便开口问道：“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你要去往何处了吧？”
她实在是好奇的紧，没有一刻不在意的。可听到了安玄的回答后，张婉恨不得将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实在是觉得自己多事了。
原来安玄，是要去见自己未来的妻子。
女方不要求安玄家产几何，只要他满腹经纶，要他拿一大箱书作为聘礼，只要到了目的地，安玄便会与女方完婚，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
张婉的心口突突的跳，实在是觉得难受，她于是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说了一句恭喜，转头便离开了安玄。
他的身边，她是一刻都不敢停留下去了。
张婉的步履匆匆，像是身后有恶狼追赶，几乎是转瞬间她便消失在了安玄面前。
那也是安玄第一次见她这般手足无措的逃避。
再见到张婉时，是在安玄的大婚上。
他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身形欣长，被人们簇拥着去迎接新娘的时候，分明是那样的热闹喧哗的时刻，可他就是听见了一声细细弱弱的呼唤，是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
他一转头就看见张婉站在不远处，在人群之中，用极为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的身后的人头攒动，可安玄眼中只能看见她，她喜欢明亮的颜色，所以在人群中也轻易就能看见。
自那日他坦白后，她便不见了踪影，安玄寻了许多地方都未曾寻到，她留了字条说自己到了要去的地方，因为时间紧促，所以不告而别。
天知道安玄心里有多难受。
那种感觉实在是叫人无法释怀，分明是自己的可又那么远，遥不可及。
他很想，现在就迈开步子走向她，可周围的人很快便挤着嚷着将纤瘦的张婉淹没在人海之中，他再去寻的时候就只能看见她一步三回头的被一群人请上了马车。
长鞭一扬，马车便远去了。
他奋然转头想去追上那辆马车，可马车就在他的眼中渐行渐远。
他悔了婚，几乎被女方家里人打死，可他却一点儿也不后悔。
在那之后，他再未见过张婉。
后来的后来，世上便多了一位名为张婉的太后和一位名为玄安的和尚。谁都不会知晓，这两个身份悬殊之人会有过怎样一段懵懂暧昧的年岁。
听完了这个故事，柳碧莹抬眸看了一眼亭外还在下的雨，一时间便觉得这场雨多了几分意义来了。
她算不上喜欢太后，毕竟太后在后宫沉浮多年，心思实在是叫人猜不透，且对自己也是冷冷清清的。
可她却险些忘记了，即便太后再如何，她仍旧是个普通女子，是个曾心怀过少女心事的普通女子，亦是有过青春年华的女子。
可惜在红墙冷院中太久，柳碧莹都快忘记了。
“大师现在可还念着她？”
在此，柳碧莹不愿意用“太后娘娘”来称呼张婉，便用了“她”作为代替。
玄安低垂着头，可唇角微微下垂，看样子便是极为难过的样子。
“我能从娘娘口中听到她一切都好便是比什么都要强的。主持大师说我六根未尽，会毁了佛缘，可是我不能不念，即便是清修多年，可她就像是变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实在是无法释怀，我的佛不会渡我，我便只能自救。”
手边的茶盏渐渐有些凉了下来，柳碧莹碰上的时候觉的有些冰凉，可心里头的百转千回却是一点儿都不少的。
“她到现在想来还是惦念着大师的，不然不会因为舒婕妤的威胁而战战兢兢，还请大师保重身子，淋雨久了容易沾染风寒。”
她一语双关，玄安听懂了。
许久，他伸手去为柳碧莹斟茶，不慎碰到了滚烫的火炉，手上便立即红肿起来。
他是放不下的，柳碧莹知晓，她能做的实在是少得可怜。
“天凉了，我便不多留娘娘了。”他缓声说道，似乎是因为将这些年的心事都倾诉了出来，他便格外的轻松了起来，对着柳碧莹说话的口吻亦是轻松不已的。
他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符递给了柳碧莹，恳切叮嘱道：“娘娘定要将此符保管好，不要再遗失了。”
柳碧莹叠声称谢接了过来，想了想问道：“大师可知，我这梦魇从何而来？”
玄安摇摇头，“不能说。”似乎是觉得冷了，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看向柳碧莹。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柳碧莹多少有些失望，可还是很是感激玄安，便随着玄安一同离开了亭子。
二人分别的时候，柳碧莹多嘴问了一句，“大师可还想见见她？”
玄安顿了顿，溢出一丝苦笑，“即便是想见，也见不着了。”
玄安说的话，柳碧莹当时是似懂非懂的，可很快的，宫中传来的消息便证实了玄安的话。太后突然病重，急召贞妃娘娘回宫。
那时候，玄安所说的那句话分外的清晰。
原来他是知晓太后命不久矣才会那样说，等了那么多年的人，分明知晓她的命数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先行一步，这是何等的绝望。
回去之前，柳碧莹又以白念的身份去见了许清舟，闲话家常便不做提及。
太后年岁已高，稍有不慎便会缠绵病榻，很难再恢复，而这次，太后的病倒再次验证了这一点。
就连远在北戎的和敬都不远千里的赶了回来，想来见见太后。
和敬的回来诚然是叫太后欣喜的，可彼时的太后已经鲜少能够言语，只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就连苦涩的药汁都无法咽下去。
当着南宫彦的面儿，太医们自然是尽心尽力的，可有哪一个见了太后这般病态不在背后叹息的，救不了只能拖着，能拖多久便是多久了。
太后不能动弹，宫中的妃嫔便轮流服侍，和敬风尘仆仆而来时，正巧轮到柳碧莹服侍太后擦身，见了和敬连忙起身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