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那名唤王六郎的指路人所言不虚,唐芝料想自己和俞辉堂大约是通过了某个试验,现在终于顺利找到了下山的路。她回过头,见俞辉堂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便干脆拉起俞辉堂的手,和他一道下山。
“问你件事。”俞辉堂的语气有些沧桑。
“什么事?”
“想不起来是什么感觉?”
唐芝静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我也不记得自己遇到师父之前的事,不过那也没关系,我现在过得很好。”
这样的回答俞辉堂是拒绝的,他有些郁闷,却又想不出辩驳的说辞,与此同时,肚子里开始唱空城计。
道路旁的每一片青草叶尖都挂着露珠,在阳光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晨间雾气在交错的枝叶间弥漫,像滴入水中的牛奶般四散开来,空气里带着水汽与泥土特有的味道,鹧鸪鸟的叫声略显笨重与慵懒。
唐芝在下山途中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对唐芝主动打电话一事感到诧异,唐芝面容羞涩,支支吾吾地解释了半晌,通话全程语气都十分柔和,偶尔还带有撒娇的意味。
俞辉堂将视线从唐芝脸上收回,侧过头微微一笑,他明白唐芝多半是在与他师父通话。
“袁氏古董茶器店……古董?茶器?”
挂了电话之后唐芝便开始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字眼。
“电子地图上有这家店。”俞辉堂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唐芝露出了惊诧的表情,“这么快就找到了?”
“你应该多用用现代人的手段,手机该换了。”
对于这样的意见,唐芝虚心接受,她抬起头对俞辉堂笑了笑。
“等我下次拿到报酬就换手机吧。”
俞辉堂与她对视,彼此之间的呼吸声近得细微可闻。俞辉堂忽然勾起嘴角,伸手摘掉了唐芝的眼镜。
“这样比较好看。”
待唐芝反应过来时,罪魁祸首已经带着她的眼镜一溜烟跑下山了,她想不通俞辉堂为什么会在高烧且带伤的情况下如此精力充沛,只能诅咒俞辉堂喝粥时从碗里吃到苍蝇。
清晨的凰山脚底廖无人烟,俞辉堂与唐芝站在路牙上等了许久,终于搭上了一辆顺风车,开着农用拖拉机进城买种子的老大爷表示十分乐意载他俩一程,老大爷要去的种子公司与袁氏古董茶器店恰好同在一条名为钟鼓弄的老旧街道上。
拖拉机发出巨大的噪音,行驶在两条板凳宽的水泥路上,唐芝突然很想放声唱歌,却担心自己的拿手曲目遭俞辉堂嫌弃,又担心拖拉机的轰鸣声盖过了自己的声音。
俞辉堂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声哼唱着周董的稻香。唐芝侧耳聆听了好一阵,俞辉堂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但她一句歌词都没能听清楚。唐芝突然对自己的歌喉有了自信。
钟鼓弄街道口果然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铜鼓。
那开拖拉机的老大爷开腔唱道,“一鼓日上头,二鼓过城楼,三鼓……”
竟是一口地道的外省口音,唐芝感到诧异,她没想到竟能在南方城市听到外省话。
“三鼓呢?”唐芝问道。
“记不得啦!这是我姥爷教我唱的,三鼓好像是说……那个人该回来了。”老爷子摆了摆手,“到了到了,该下车了。”
三鼓究竟唱什么?谁该回来了?回到那儿去?
唐芝心里充满了疑问,俞辉堂已经率先跳下车了。唐芝扶着他的肩膀,轻盈落地。
“我去见师父的一位朋友,顺便采购一些符纸和蜡烛,称一点儿黄豆,对了,还需要买生活用品。”
“分头行动吧,我帮你去买生活用品。”俞辉堂道。
“好,现在先吃早饭。”
自打俞辉堂用鸡蛋三明治和豆浆养熟了唐芝的胃以后,唐芝便渐渐发觉自己是个不吃早饭就开不了工的人。
两人在粥铺喝了粥,约定了午时在街口的铜鼓附近见面,然后各自踏上了采购的征途。
钟鼓弄道路两侧种满了梧桐树,一夜的雨迹还未完全干却,浸了水的梧桐落叶踩在脚底咯吱作响。
俞辉堂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沿路观察商铺招牌,寻找百货商店的踪迹。冷不丁的,树上掉落的雨水滴落进了他的脖颈中。
俞辉堂摸了摸脖颈,一抬头,发现自己所处的十字路口有些眼熟。他鬼使神差地拐了个弯,径直往前走去,片刻之后,果然看见了一家邮局,以及伫立在角落里的绿色邮箱。
这里的一切布置都与他所想的一样,俞辉堂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他站立在街道旁的梧桐树下,注视着街道对面那家落了锁的儿童福利院,沉思了片刻,然后缓缓地侧过头。
“你能看见我吗?”站在他身边的人问道。
俞辉堂环顾四周,街道上空空落落的,只有他和眼前这个穿着灰色毛衣的陌生男子,他得以确认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他点了点头。
似曾相识的场景,俞辉堂觉得自己的脑海里好像有一艘被桎梏于冰面上的记忆巨轮。
他眨了下眼睛,男子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了。
自己大概是高烧发糊涂了,以至于出现幻觉。俞辉堂甩了甩脑袋,想把幻象从脑袋里晃出去,然而等他定下神来时,却发现男子正站在街道中央,回过头来看着他。
俞辉堂略一低头,一抹鼻子,跟上了那个男子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地行走在街道上,期间有三两个行人从那男子的身体中穿过,俞辉堂得以确认这是个鬼魂。
如果是鬼魂的话,自己定能一眼看出。可是眼前的男子却没有任何鬼魂该有的气息。俞辉堂不得不怀疑高烧不仅带走了他的智商,同样也夺去了他的阴阳判断能力。
他跟着那男子一道爬上了一座仿古钟楼,从钟楼上恰好能望见不远处的凰山一角。
俞辉堂觉得自己大约领会了男子的意思,便扭头问道,“你有什么冤情要告诉我吗?”
男子摇了摇头,眼神中有些失望。
“庄周晷就在这里。”他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
俞辉堂突然觉得脚下一空,失重感令他毫无防备地向下坠去,当他抬起头来时,吊在头顶的铜钟竟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