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黑夜,没有半点星光,空旷的原野上,只有远处的榆林站亮着昏花的灯光,列车奔驰在这黑暗的原野之中,向着远方那星光似的昏黄灯光处飞驰而去。
“钉铃铃……”站台的电铃响起。
夜色中一辆军绿色的列车缓缓从黑暗中驶了过来,榆林站的站长董卫国右手持着信号灯左手持着一面小红旗站在站台上挥舞着,奔驰着的列车头“吭呲”两声,喷出滚滚浓烟,速度渐渐地缓了下来。
“……到了!要到了!”不知道车厢中是谁欢呼了一声,几秒过后,像是水滴滴进了热油锅之中,瞬间就沸腾起来。
然后一节一节地传递,直至整个列车上的人都被感染,大家都激动地欢呼起来。
几天几夜的旅途过后,再是充满激情的少年们,也抗不住旅途的疲惫,早就打焉了。初时看到北原的广阔美景,还有文艺青年们会扬声赞叹,但再美的景看得时间久了,人也会审美疲劳,再美的景色也无法唤起他们的激情。
但是现在只一声“到了……”,大家瞬时都激动起来。
男同学们打着呼哨齐齐涌向窗边,冲着几百米开外的小站台,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和同探出头来的同伴们打着招呼,女同学们也都站了起来,一边清点随身的物品,一边仔细整理着衣物头发。
蒋蕴生恹恹地没有动,这些孩子们真的是太天真了,这才哪到哪,到了榆林站,还要再走两天的路才能到她们这一批知青们分配到的三零三生产建设兵团。
如果运气好能赶上有拖拉机来接,可能速度会快一点。
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靠双腿走去,蒋蕴生看看自己脚下的猪皮皮鞋,微微叹了口气,上辈子走了那两天,她脚上的泡折腾了一个多月才好起来,知青们当中,有严重些的还化了脓,差一点因此而死。
“蕴生,到了,快起来收拾东西。”一向稳重的莫红梅也有些喜形于色,这几天来一直休息不好,看上去有些泛黄的脸上洋溢着大大的笑容。
刘利香则惊奇地趴着车窗往外望,现在她已经不敢随意把头伸到外头去了,就算明知道前面没有危险。
“真的真的!我看到车站……是车站吗?”刘利香惊喜地回头冲她们说,说着又趴回去继续张望。“可是这个车站怎么看着这么小?它后面那些黑幢幢的是什么?”
“我看看,我看看……”听着她的话,旁边好几个女孩子齐齐涌向窗边,扒着玻璃往外看去。
“哎呀,真的好小呢,后面的是房子吧?是仓库吗?”有同学疑惑地问。
“是仓库,我听说啊,北大仓可是全国最大的商品粮食生产基地,这里的木材和粮食都要从这里输送到全国,以后我们生产的粮食也将从这里送到人民手中!听说这边的粮食基地一年的产出能够养活几千万的人口呢!”有同学十分自豪地说道。
“哇,真的!”大家都惊叹道,顿时觉得与有荣焉起来。
“是真的,到了!太好啦!”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有女同学竟然激动得哭起来,车厢里却没有一个人笑她。
大家此时的心情都很激荡,哭一哭算得了什么,此时个个都恨不得马上到达,投入到生产建设之中。
列车在众人的期待中,缓缓地停了下来,车厢门打开,接着就有人跳下来,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他们是接这一批知青的各个连的连长、干事。
“全体都有,集体下车,点名!”蒋蕴生她们所在的这一截车厢站了个高大威猛的黑面连长,声音大都让大家一震,动作迅速地下了车排成列队,等待着点名。
点名过后,几个连长聚到一起,又看了看时间,鉴于路上的不安全性,决定先在车站将就一晚,明天再早起赶路。
“报告连长!”蒋蕴生在队伍解散前,突然举起了右手。
“说!”洪振国大声应道,炯炯的目光看向蒋蕴生,洪振国四十多岁,是个黑脸粗壮的大高个汉子,人长得凶声音也糙,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老兵,看起人来那炯炯的目光更是能让人无所遁形。
见蒋蕴生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洪振国倒是对蒋蕴生多了几分欣赏,不错!看着是个当兵的好料子。
“请连长看看我们脚下!”蒋蕴生大声地道,洪振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脚下?脚下不就是北大仓的土地吗。
蒋蕴生跺了跺脚,把她的皮鞋亮出来。“皮鞋不利于赶路,我请求连长可以让我们拿回自己的行李,换回解放鞋。”
大家的大件行李都打包好由连队统一拖运过去,她们随身携带的大多只有钱票及一些洗簌用品,顶多就是大家多带了两件厚衣服或是一床薄被子晚上搭着防着凉。
队伍间一下子热闹起来,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们这一次几乎都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装备,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脚下的鞋子,和那个“胆子极大”长得又十分漂亮的女学生,蒋蕴生。
“安静!”洪振国皱着眉头打量着大家脚下,这不看不知道,就是许多男同学也都是穿着皮鞋的,占了总人数的一半。
“连长,我看这位女同志说得不错,别到时候咱地方都没到,就倒下一大片啦,就是这行李都混着打包好的,可不好拆啊。”曾干事看了看大家,想到明天的路程有些为难地说道。
这也是他们考虑不周,应该统一上交行李时在提醒知青们这些事情的,现在居然到了地儿才注意到。
几个连长、干事聚到一起发起愁来,这人数众多,拆解行李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要真动手拆上了,人多手杂,万一丢了东西,他也也担不起责任。
“我当什么事呢!”老站长董卫国听一会,大笑着走了出来,把脚下的鞋子伸到诸位连长面前。“看看,全新的解放鞋。”
“老董,别添乱,你这一双解放鞋能顶啥用!”洪振国有些烦躁地道,前头的人工作没有做好,他们这些后头接手的人就要背锅,真他娘地冤枉。
“来,你们跟我来。”董卫国领着他们往后头的仓房走去。
知青们组成的方队里,大家也在谈论着接下来事情的解决方法,听到有知道情况的人说可能还要走上两天的路才能到地方,大家一片哀嚎,原以为到了站就算是到地儿了,没想到还要再走到两天,原本兴奋的情绪也渐渐淡下去,开始忧心起来。
皮鞋平时穿着很洋气,但走长路的话,磨脚不说还坏鞋,男青年们中许多是穿着父亲或者哥哥的皮鞋来的,算得上是贵重物品,真要走坏了他们也舍不得。
“蕴生,可真有你的!”几个女同学把蒋蕴生围在中间,她们也都穿着皮鞋,条件好的是漂亮的牛皮鞋,而大多是在旧货商店买的不要票瑕疵品,但也是很珍贵的。
“是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让咱们拿到行李!”有女同学担心着。
“早跟我妈说了,我是来接受再教育来的,她非得让我穿上这皮鞋。”也有女同学心口不一地做作懊恼。
“是啊,我就是穿解放鞋也走不了很远的路,更别说穿皮鞋了,这可怎么办呀……”
“放心吧,连长他们一定会给出解决的办法的。”蒋蕴生笑笑,反正她是一定要换上胶鞋才能走的,燎泡发脓的痛苦,她是不想再承受一遍了。
而且据她所知,前世另一批知青们也和她们是相同的情况,但是她们的问题在榆林站就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压根没有出现像她们几个连一样的问题。
刘利香头一次觉得脚下那双又旧又破的解放鞋特别扎脚,默默地往人群后头退了退。
“哼!还斗我的私呢!我看啊,她这就是资本家的享乐主义做派……”刘慧芝在人群后头嘟囔着,到底她还记得周围许多的人,和蒋蕴生的情况一样,没有不过脑子地嚷嚷出来。
莫红梅看了一眼刘慧芝脚下的旧棉鞋,没有做声,淡淡地又扭回头去。
刘慧芝被她看得躁红了脸,愤愤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冷哼一声地气得把头扭向一边。
果然,很快几个连长就推着三辆木板车过来,上面堆得高高的居然都是全新的解放胶鞋。
“你们这帮小家伙倒是运气好!”事情得到解决,洪振国显然心情不错,他站在推车边,拍了拍板车上的胶鞋。“穿皮鞋的同志们,会成三队,大家自觉排好队,报上码数,登记上名字,一人一双不许多领。”
“连长,问一下,这个鞋是不是就这样给我们啦。”男知青中突然站出一个人来问道,正是大家的心声。
“你们想得倒是便宜!”洪振国笑骂一声,“这一批是分配给兵团的物资,抢手货!一块八毛钱一双,从你们的工资里面扣除。”
人群中突然炸开了锅,大家的行李中大多自备的解放鞋,多掏出钱来似乎有些不值得。
“你这是捆绑买卖,我们都带了解放鞋,我要求把行李分发给我们,我们可以穿自己的鞋子。”还是那个男同学。
“对啊。”“对啊。”
马上就有许多人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