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豁埃玛阑勒族的族长,也就是我的父亲,爱上了族里年轻美丽的女巫。那一年我还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而我的母亲是受人爱戴的好王妃。”
捏古斯巴日的声音幽幽地飘浮在夜色里,眼神空茫地望着夜色里的某一点,思绪渐渐回到了儿时的记忆之河。
“当族长向女巫求婚的时候,全族的人们都看到了,那一天是‘白节’,一年之中最重大的节日,那一天也是我记忆中最热闹的‘白节’。我清晰地记得,当年轻美丽的女巫轻轻点头的一刹那,整个白鹿城都沸腾了起来,人们兴奋喜悦地欢呼,高歌起舞,因为在所有人的心目中,再也没有比女巫更神圣的女人了,能够拥有女巫的男人是腾格里格外恩赐的福份,是无比神圣的荣耀。然而,没有人看到女巫眼中淡淡的忧伤。”
夜风悠悠地从远处吹来,如轻纱般温柔地拂过花园里的两抹人影。几缕发丝随风拂过眼帘,微微眨眼的时候,白小鹿看到侧身站在她前方的捏古斯巴日的眼睛里有隐隐波光在荡漾。
“谁也没有想到在大喜之日的头天夜里,年轻美丽的女巫悄悄逃走了,有人看见在草原的晨曦中年轻美丽的女巫与一名汉族男子同骑一匹骏马向南而去。穿着华美的新婚礼服前去迎亲的族长发现准新娘逃走后大怒,当即调派全族的战士去追,誓言一定要将女巫抓回来。整整两年过去,终于有一天,在草原与中原腹地接壤的一处荒僻山谷里,他找到了那个让他受尽爱恨折磨的女子。看着整整折磨了自己两年的女子突起的浑圆肚腹,他心中仇恨的种子倏地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他猛然挥刀,毫不留情地砍下那个汉族男人的头……”
白小鹿蓦地一阵瑟缩,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副骇人的血惺画面,心底发寒。
“他将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女巫带回了白鹿城,为了博取她的笑颜,他想尽一切方法,对她百般呵护,他真的太爱她了,可是她的心却已随着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死去了。两个月后,女巫诞下了一名女婴,娶名查干苏泊。两个月来,她终于对他开口说话了,她要他发誓一辈子将女婴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对待。他欣喜若狂,当即立誓,她笑了。第二天清晨,她用那把曾今砍下她丈夫的头的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捏古斯巴日猛地深吸了口气才又接着说道:“女巫的死几乎令族长崩溃,他痛不欲生,深深地自责悔恨,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为了弥补自己的罪恶,也为了遵守自己的誓言,他从此将查干苏泊当做掌上明珠般极尽疼爱,从不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她想要的不惜一切都要满足,甚至要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立毒誓要一辈子保护她,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于是,从我七岁那年起,查干苏泊便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平静、幸福、快乐地过了十八个年头之后,所有人都以为那段痛苦的回忆已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沉淀下去。”
“可是,不幸的阴影终于还是降临了。有一天,白鹿城里来了一位苍老的流浪艺人,他为城里的人们讲了一个悲惨的故事,故事的情节震惊了所有的人。已到不惑之年的族长闻讯赶来的时候,老者从怀里拿出了一把雕刻着白鹿图腾的宝石匕首恭敬地递到了他的面前。在看到那把匕首的瞬间,他心底那隐蛰了二十年的痛苦和悔恨突然爆发令他心神崩溃了。在沉重的罪恶感和深深地悔恨自责中,他的生命迅速地消逝,临终前的最后一刻,他紧紧地拉着查干苏泊的手请求着她的原谅……”
夜风中,沙哑哽咽的声音中浸透着浓浓的悲哀,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极度压抑地微微颤抖着,孤独影子长长地斜拉下来。那样的画面令她的心里一阵酸楚,几乎不忍心再听他继续痛苦地回忆过往。
沉默了许久,那沙哑低沉的声音稍稍平静了一些。
“她冷漠地看着他怀着深深地悔恨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然后她离开了,带着对他难以释怀的爱与无法挣脱的仇恨永远的离开了……”
捏古斯巴日说完后突然变得异常的安静,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石化了般,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悲伤像水一样漫漾开来,空气被那浓浓的悲伤凝结,令人呼吸都觉得疼痛。
“她就那样离开了,在我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消失在汹涌湍急的胪朐河……”他忽然转过身面向泪流满面的白小鹿,脸上浮着一抹触目惊心的凄凉笑容,轻笑道:“她是故意的,呵呵,我知道的……她比我更清楚,那是她唯一可以报复他而又能够彻底解脱的方法。”
他说着说着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寂静的夜色中,那样的笑声比哭声更让人心碎,俊美的脸庞上,两道泪痕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微光。
花园背光的一偶,银色的发丝如月光般在树影下闪动着微光。
那拉娜仁托雅轻蹙黛眉,瞄了眼身旁沉默的人影,轻轻叹息了一声:“善良的白鹿之心怜悯受伤的白虎,却没有看到苍狼的孤独啊!”
远远地望着花园里的那抹纤细美丽的人影缓缓抱住满身悲伤的捏古斯巴日,孤傲冷漠的银色眸子里忽然掠过了一抹痛楚的阴影。月光洒下来,高大威武的身影仿佛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落寞而忧伤。
乞颜赤那忽然微微仰头,深深看了眼天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然后转身,悄悄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拉娜仁托雅喃喃低叹道:“威猛不可一世的狼王啊,内心其实是那么的脆弱,在看不见的荒凉孤寂的背后。”
花园里,捏古斯巴日伸手将抱住他的白小鹿紧紧地搂进怀里,声音微微颤抖着:“对不起,当我第一眼看到与她长得如此相像的你的时候,我真的无法控制,我想要将你留在身边,弥补失去她的遗憾和痛楚,我想要拥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小鹿,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小鹿,我骗了你。对不起,小鹿,请原谅我的自私,对不起……”
夜越来越深了,天际悄然飘来一缕细纱般的薄云,缓缓摭去了月亮的光华。回廊尽头的黑暗中,一抹森冷的目光如流星般一闪而过。
隔日清晨,天未亮各部族便起程上路了。孛尔贴赤那部与豁埃玛阑勒部的队伍是最后离开的。
在突厥城外,阿史那土门带着新婚的妻子长乐公主与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一与乞颜赤那和捏古斯巴日道别。在众多送行的人中,连年幼的摄图都由侍女抱着站在人群中,唯独没有见到身为公主的陶如格。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在白小鹿心里陶如格还是一个不错的朋友的,今天这一别或许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啊!她频频回首向城内张望,最后终于还是带着些许遗憾爬上了马背。
最后一刻,科罗立大步走至白小鹿面前,难掩爱慕的眼睛真诚地望着她说道:“希望您能原谅我当日的冒范,我对自己的行为也深感懊悔,只是……请郡主相信我对您的心意的确是真心的。愿您一路吉祥平安,尊贵美丽的查干苏泊郡主。”
“……”她沉默地看着他,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我们该启程了,小鹿。”捏古斯巴日轻轻策马至她跟前,礼节性对科罗立点头道别:“后会有期了,科罗立特勤。”
白小鹿拉转过马头,最后看了一眼突厥城,算是与陶如格告别。回首的一刹那,她的目光不经意见与抱在侍女怀中的那名叫做摄图的小男孩相遇。
她怔了一下,那个如洋娃娃般漂亮的小男孩的眼睛里竟然闪烁着一丝森冷的寒芒。
是她的错觉吗?她眨了眨眼睛,定睛看去,那分明是一双清澈得如天湖之水的漂亮眸子。
“发什么呆呢?”嘎必雅图不冷不热的言语突然响起在她耳畔:“骑马可不是用后脑勺看路的啊!”
她倏地转过头,正好看到他丢给了她一记看白痴的眼神。
“臭小子,你的嘴巴就不能不那么刻薄啊!”她好笑地看着他漠然地样子,分明是关心人却总是说得那么难听!
“跟你比起来,差得远了吧!”嘎必雅图撇了撇嘴,冷不防丢下这么一句便突然策马快步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