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岳子珊见我走路的姿势,大惊小怪了一番,还命人取了袪淤膏来。她知道凤景天这会儿不可能留在清心宫,也没好意思撒娇耍小性子。我嘴上言了谢,心头却想,你就装吧,累死你也不关我事。
大约凤景天还嫌不够乱,别过岳子珊后,又掉头走了回去,开口就问:“你的软轿借朕用一用。皇后的脚扭了,大庭广众的,朕也不便背她。”
岳子珊话回得很快:“皇上,臣妾的软轿前些日子磕坏了辕,内务府还在修整。”
我心下想,真坏假坏还不是随她一张嘴在说,估计是不愿借的成份多。
“朕知道了。”凤景天并不含糊,快步追上我道:“行了,别逞能了,软轿坐不成,朕抱你走。”说着,斜着身体,一手穿过我腋下,一手绕过我膝弯,一把将我抱起来,还不望嘱咐:“太轻了,你应该多吃一点。”
他这一抱,我脸面朝后,岳子珊那张愠怒的脸自然而然地落入我眼底,想必十分后悔没借轿予我。我小声对凤景天道:“美人儿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前日内务府才来回话,说是后宫出行的轿顶全都修缮完毕。她以为我不知道么?”凤景天冷哼一声道。
“你往日待她可不是今天这样。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帝王权术?”
“皇后以为当皇帝很容易吗?睡得比谁都晚,起得比谁都早,再碰上一两个像你这样不听话的,晚上就不用睡了。”显然,他还在为昨夜的事情生闷气呢。
“凤景天,你如今也不过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年纪,昨晚怎么就不敢动我?”我专拣他不想让我提的话题取笑道。
见我如此,他是真的有点恼火了,低头威胁道:“皇后想到池子里喂鱼,朕乐于奉陪。”
我无语地白了他一眼。
他忽然停下步伐,轻声道:“看样子,光美人儿生气还不够好玩,还得美男也生气才有意思。”
我抬起头来,四下一看,见池溏对面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凤云天,心绪立即有些慌乱。
凤景天忽然改道,径直迎了过去,还笑眯眯地向凤云天打招呼:“皇兄今日无事?不如一同前往凤雏宫喝一杯?”
“臣下参见皇上,谢皇上盛情。臣下正准备去钦天监,不便多留。”凤云天很镇定,在我看来简直是目不斜视。
“是吗?朕本是想,你与皇后故人重逢,见面叙叙旧也是应当的。”凤景天说话的同时不怀好意的瞟了瞟我。
“臣下与皇后娘娘昨夜在园子里已然打了个照面。再者,臣下始终是男眷,出入后宫多有不便,更万不敢多叨扰皇上与皇后娘娘。”凤云天微微低头,言罢领人退至路口从另一条廊道绕行。
他一走,我朝凤景天怒道:“凤景天,你有意思吗?跟自己的兄弟还要摆官腔。总不至于你嫉妒我与云天哥哥关系亲密?”
凤景天皮笑肉不笑地道:“行,你说我嫉妒,我就嫉妒吧!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他这说话的口气,简直跟我有时候一模一样,听得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有什么好嫉妒的?我与云天哥哥清清白白,这六年统共就见了两面,其中一面还是昨晚刚见的。比起你跟岳子珊,差得远了去了。再怎么说,你们都生米煮成了熟饭,还好意思在这儿恶心我跟云天哥哥,也不嫌累得慌。”
凤景天抽了抽嘴角,恶狠狠地数落出我的罪行来。“你好意思说我们生米煮成熟饭。要不是当初你自甘堕落,整了个浓妆艳抹的扮相来选太子妃,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今天这样?叫你做首诗,你来了首三岁娃娃都会念的打油诗,句不成句章不像章,写幅字跟乌龟爬的一样,弹个琴直接把琴弦弹断了,画个画就更不用说了,都不知道画的是人是鬼!”
“我在太后面前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你现在还说这些有意思吗?”
“怎么没意思,当初你去江南,我怎么说的?临了,你就给我摆出那么大个乌龙?你不怕没了你江南第一才女的名号,却害我在父皇面前丢份儿丢到没法说。”
“我承认,我没遵守承诺,给你摆了个乌龙。可你呢?你要是做到了,我娘亲也不会……”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痛。
“我只承诺过保你父亲平安无虞……算了,都过去的事了,不说了。”
“你的确没有食言,由始至终你只承诺保我父亲。”我无法辩驳,心情极度沉郁,极力忍住翻滚的情绪。
此后,彼此再无多话。
回到宫中,凤景天传来御医为我诊治一番,仔细敷了药,还陪我用了午膳。
由于,早先话赶话地提到了娘亲,我心情很坏,感觉没有力气跟他理论,就声称累了。他将我安置到床榻上,并不离开,只倚在床头,看我闭目养神。
许久,他以为我是真的睡着了,便自言自语地说起话来。
“安儿,你娘亲的事,我也很抱歉。这些年,我人在京城,却时时刻刻为你提心吊胆,你以为我为你做得少吗?”
“你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我都知道。那个时候,你在江南生活得无忧无虑,我便抱了让你从今往后远离皇宫的想法,所以当你演出那样的闹剧以此表示不愿意做我的太子妃,我并不怨你。谁让我生于皇家?生于皇家,继承大统,这本来就得牺牲许多常人想象不到的东西。”
“你或许觉得我让你做皇后,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你或许觉得我让你去魔湖,是件很冷酷的事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来没有放弃保护你,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明白。如果当初选太子妃时我知道你真实的生辰,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将你娶回来,哪怕是强硬地逼迫你,也在所不惜。可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我能做的就是把皇后的位置给你。也许你觉得皇后这个头衔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无非是死后能厚葬而已。可你不知道,这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也许会有许多妃嫔,却只会有一位皇后,将来我死了,我们要葬在一起,你懂我的意思吗?”
“安儿,有些事情,太过沉重,你要明白,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不想让你和我一样背着如此沉重的枷锁,所以宁愿让你恨,让你讨厌,让你骂……你该知道,如果不是我默许与纵容,这天下有谁敢像你这样肆无忌惮地和我说话?不过,这世上,也唯有你才会不怕我了。这是做皇帝的悲哀。即便我有话想对你说,也只能像现在这样,等你睡着了才能开口。”
“你也许会问,岳子珊和你不相上下,为什么我选择了你。你和她最大的相同是你们都出生于显赫的门庭。最大的不同是她习惯性高高在上,仿佛世间一切都理所当然地应该是她的;而你真实善良,爱憎分明,让人容易靠近,好像一伸手就能让人够得着。或者在你看来我这种选择一文不值,但怎样都好,能为自己做一回主总是好事,哪怕我能陪着你的时间如此短暂。”
说完这些,他停顿了很久,方才叹了一口气,起身要走。
我幽幽地道:“凤景天,我愿意去魔湖,但我请求你保护好我的父亲与姨娘。”
他很惊讶,显得有些拘谨,看样子如果知道我是醒着的,断然不会说刚才那番话。但很快,他就恢复常态,并很意外地一口回绝了我的请求。
我没有再说话,听见他的脚步声渐渐远离。我知道,纵使他是真的对我用情,但他首先还是帝王。
李珍的话让我看清自己有多天真。本来,我已经想好了跑路计划,却在琢磨这个计划时,完全没有考虑过父亲大人的以后。凤景天的一番坦白让我明白,我不能逃,我只能去魔湖。如果我不去,我的父亲后半生将会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况。娘亲因为我走了,我不能让自己的幼稚与不负责将父亲推入惨烈的朝堂争斗,尽管父亲从未贪恋过权力,也正因如此,父亲除了我,除了皇帝那点可怜的信任,一无所有。一无所有的他,拿什么跟岳长河斗?
琢磨的事情多了,不禁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正想起身,忽听帐外秋艾的声音探进来:“娘娘,您醒了吗?”
“什么事?”
“贤妃娘娘和两位婕妤娘娘前来道谢,已经到殿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