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说她一语中的。此事,我也曾仔细琢磨,却不得其所。姨娘说我是她亲自接生,并无外人在场,就连在官府花名册上的备案也是父亲谎报。这件事在我参选太子妃前从未引发风波,反而是父亲升任丞相回京任职后才瞬间爆发,背后之人心思缜密实属罕见。此时听李珍这么一问,我瞬间猜出一二。
李珍见我似有所悟,接着道:“娘娘想得没错,确系岳府所为。两年前,东宫选妃刚过,钦天监就开始着手准备本届祭天事务,户部尚书将与您同年同月生的女子户籍整理成册,呈报朝中。想必娘娘出生时,丞相大人即使谎报时日,也无法谎报得相差甚远,因此名单中也有娘娘的名字。先皇当时病痛缠绵,无心朝政,便将此事全权交由岳尚书打理。名册中一共有三个人符合祭天条件。按理说人选定下,与娘娘便毫无干系。谁知岳尚书在名册中发现了娘娘的名字,忽然大感兴趣,便派人着手调查,后来竟在通宝寺找到了有关娘娘生辰八字的证据。丞相夫人从娘娘出生起便在通宝寺长期供奉香火,保佑娘娘平安长大成人。有一次,丞相夫人还愿时,由于焚炉中积灰较多,还愿所用物什并未焚尽,未曾察觉。事后,寺院中一个小沙弥在收拾香炉时发现宝钱上写有娘娘的生辰八字,觉得兹事体大,便悄悄通报了主持慧圆大师。慧圆大师交代小沙弥不可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并嘱咐小沙弥再见丞相夫人后一定要将丞相夫人引荐予他知晓。后边的事娘娘应该能料到了,慧圆大师过世后,小沙弥没能守口如瓶。”
“这位慧圆大师很神秘,本宫见过,还在他面前抽签,结果抽中了帝王燕,后来他赠了本宫两个字,还说本宫命格已改。后来,本宫一离开,他便过世了。”我平静地道:“老实说这件事我一直觉得挺诡异。我当初见他时,他满面红光,体魄尚佳,看面相绝不可能前往极乐世界。”
李珍听罢,骇然地瞪着我。
我见她瞪我,疑惑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李珍意有所指地问:“娘娘所说是否真话?”
“绝无半句虚言。”
李珍顿时五体投地,在我面前连叩三个响头,泪如雨下地道:“还请娘娘日后助奴婢复仇。”
我见她情绪激动,赶忙弯腰扶她,她却怎么也不肯起来,令我很有些无奈地道:“本宫已然说了,本宫自身难保,如何助你复仇?”
李珍顿时从地上爬起,双手抓住我的双臂,极度认真地道:“娘娘,您可知晓慧圆大师是什么人?”
我皱了皱眉,问:“他不是通宝寺主持吗?”
李珍这才察觉出失态,赶忙放开我,“奴婢实在太激动了,请娘娘饶恕奴婢失态。慧圆大师是先皇的双胞哥哥,出家之前由于大祭师太小,便将帝位传给了先皇。因为是双胞,二人长相一模一样,朝中无人可辨。此为皇族秘辛,到目前为止宫里也只有四个人知晓。”
怎么又跟大祭师挂钩了?我愣了一下,顿时感觉异常混乱。“大祭师?凤云天?你是说他是慧圆大师的……不过这么一来,倒是有一件事本宫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慧圆大师过世后,钟声为什么响了二十四下,这是帝王身陨才会有的礼节。”
“没错。云天王爷确实是慧圆大师的儿子。慧圆大师只有一位皇妃,那就是云天王爷的生母德妃娘娘。大师出家后,德妃娘娘万念俱灰,伤心之余自缢而亡,对外声称出家而已。此外,您所见到的太后娘娘也并非真正的太后娘娘,真正的太后娘娘早在二十年前诞下皇上后便前往魔湖祭天了。”
听到这里,我惊呆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很突兀地,我脑子里猛然浮现出凤景天各种怪癖的言行,以及他身上时不时流露出的矛盾情绪,原来一切都是以他母亲祭天为前提。怪不得昨日凤景天在静宜斋见太后娘娘时,没叫一句母后,没称一次儿臣。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悲剧?
李珍见我忽然呆住了,便唤了一声:“娘娘。”
我猛地回神,问道:“那现在的太后娘娘又是谁?”
“现在住在静宜斋这位是太后娘娘当年的陪嫁丫头。”
“这么做,难道没有人发现吗?比如先皇的其它妃嫔,难道她们从来没有人发觉这件事有蹊跷?”
“真正的太后娘娘前往魔湖后,先皇便让静宜斋这位顶替其位,称母子相克,唯有其皈依佛门方才能保全皇上性命,因此宣布出家,除了皇上与先皇,几乎谁也不见。奴婢印象中,也只有皇上为数不多的几次生辰,以及两年前东宫选妃时,她戴着面纱出现了一下。此外,先皇在接掌大宝前只有皇上的生母一位妻子,其它妃嫔均为此后所立,故无人发觉。”
我点了点头,忽然发觉李珍言语中的一丝漏洞,便道:“既然无人发觉,那你又是……”
“娘娘忘了吗?奴婢曾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当初,大宗的孝仁皇后难产诞下慧圆大师与先皇,术士断言二子无法并存,必须分开抚养。大宗万般无奈下将先皇送于民家寄养,对外称先皇已去。先皇福大命大,成人后游历江湖,学成后娶妻隐居山林。慧圆大师生性淡泊,即位后不久便弃位,先皇不得已才回宫即位,真正的太后娘娘那时初觉有孕,静宜斋这位一个人照顾不过来,便从宫内选了奴婢从旁协助,轮流照顾。除我二人、先皇之外,无人见过真正的太后娘娘,否则奴婢也不会如此清楚。”
“那这些事,你岂不是通传给了岳府?”
“奴婢深知皇宫险恶,此等秘辛如何传得?当年先皇选中奴婢就是因奴婢口风紧,中间也曾多番试探奴婢,如若奴婢当时泄露了半个字,早就命丧黄泉。奴婢本以为先皇事后会杀奴婢灭口,后来先皇亲口说,他见奴婢照顾皇上得力,念在皇上尚幼的份儿上,放奴婢一条生路。奴婢虽然听从岳府,却也知晓生命可贵,此等秘辛自然半个字也不敢说。就算是对皇上,奴婢也没吐露半个字。但这件事,皇上后来还是知道了。奴婢猜如果不是先皇亲口对皇上说的,就是他听到了先皇与静宜斋这位的谈话,从那以后,皇上便再也不叫静宜斋这位母后。”
“……”我又是一阵无语。
“娘娘想必有疑问,祭天人选不是非要处子么?实际上,当时先皇找不到适合祭天的人选,就选了一个生辰八字大致符合的,却被钦天监告可能会发生难以预料之事。太后娘娘非常善良,她见先皇头发都愁白了,便自请化身民女前往魔湖。先皇与太后娘娘决别时,太后娘娘诞下皇上尚不足月……”李珍说道这里,哽咽不止:“为此,先皇将自己关在寝殿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几天几夜,大臣们都以为皇上疯了。奴婢只好对外宣称,说先皇因为德妃娘娘与太后娘娘同时出家思念过度,又抱了襁褓中的皇上前去见先皇。先皇见到未经世事的皇上,号啕大哭,后才出殿。由于太后娘娘去魔湖前已身为人母,因此事情远未结束。就在祭天两个月后,魔湖天降异像,天火频发,方圆数百里内瞬间化为灰烬,宛如人间地狱。此事从此成为先皇的心结,也为先皇提前退位埋下了伏笔。”
“可悲的皇族。可怜而又善良的太后娘娘。如果不是深爱先皇,她断然不会弃下襁褓中的皇上。”我唏嘘道。除了概叹两句,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对这位谋面的太后娘娘的敬佩。
“谁说不是呢?皇上也很可怜。小时候,他不能时常见到静宜斋这位。先皇虽然皇上很好,但也不常见皇上。先皇每一次见到皇上,就会想起太后娘娘,见一回便彻底难过一回,因而对皇上是既想见又怕见。所以,皇上小时候起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好像知道自己生来便要孤独行走,因而不喜哭闹,性格也特立独行,骨子里还透露着一股狠劲儿,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怕他。奴婢将皇上带到十岁,先皇将皇上立为太子,而后皇上开始独自生活。就算到了现在,奴婢每次看到皇上,都还觉得很心疼。”李珍用衣袖拭干眼泪,然后又补了一句:“所以,奴婢恳请皇后娘娘善待皇上。奴婢想,有些事,不是他不想为您做,是他在他的位置上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