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没有料到,我会样小时候那样给他一个熊抱,他整个人僵在原处,隔了一会儿才拍了拍我的背,然后退后两步,宽慰地道:“我什么都没为你做,有什么好谢的。”
“怎么会呢?如果什么都没为我做,父亲大人在朝中这些年怎么可能这么安稳?如果什么都没为我做,为什么年年春天的时候都能收到你寄来的礼物?你为我做的这些,我都知道,也都记得。一直以来,我总因世事无常而遗憾,现在见你都放下了,我即使去了魔湖,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听罢,笑了。
我也笑了。
然后,我们就此别过,借着夜色一个向右,一个向左。
世间事往往就是这样,最早住进你心里的人,不一定就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人。如果当年的我,不是女扮男装,或者今天的结局就会不一样。但怎样都好,有这么一个人,不远不近地关注着你,默默地感念着你,即便无法圆满,你也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见我往回走,秋艾不解地问:“娘娘,咱们不是去清心宫吗?”
“罢了,明早再去不迟。”我冲秋艾笑笑,独自走在前头,走一会儿停一会儿,感觉脚下的路就像一个人的人生,看上去挺长,实际并不远,走着的时候会忽略身边的风景,停下的时候,风景是好了,又少了向前冲的勇气。
一前一后两个人,我不说话,秋艾也不说话,沿路只有风声以及虫儿鸣叫的声音。到凤雏宫宫门时,秋艾挑灯快步走在前面,提醒我注意脚下台阶。我一抬眼,忽见秋叶侯在宫门。她见了我们,忙迎上来,一脸急切地道:“娘娘,不好了。”
“娘娘离宫也就一会儿,能有什么不好的?”秋叶数落了一句,搀着我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我心说最不好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还能有什么更不好的事?见秋叶焦急的模样,便一边走一边问:“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也不知道什么事,就见清心宫的几个宫女跟着皇上一起过来了。皇上进殿就问您去哪儿了。您出去时也没说,奴婢回答不上来,皇上就不高兴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奇怪怎么会有清心宫的宫女跟过来。
秋艾补问道:“贵妃娘娘没来吗?”
“奴婢听那几个宫女回皇上话,说是贵妃娘娘稍后才到。”
我又问:“皇上现在在做什么?”
“奴婢等人奉了茶,皇上正坐在殿里看书呢!”
还有心情看书,似乎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我缓了缓神,安抚了秋叶,领着秋艾径直进了殿堂。
清心宫过来的几个宫女见了我,忙向我行礼。
我逐个扫了扫,都是生面孔,笑道:“还行,没忘了礼数!”
坐在主位上的凤景天放下手中的圣贤书,取了茶盏,抿了一口,既不笑也不怒地问:“皇后好兴致,这是打哪儿回呢?”
“皇宫大内,夜色纯美,臣妾出去逛一逛。皇上倒是悠闲,跑到臣妾这里来读圣贤书来了。”我没落座,说话的同时,望着几个宫女,琢磨着到底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事。
“朕听人说皇后出去私会男眷了。”凤景天还是那副调调,言辞里让人听不出任何额外的情绪。不过,他这么一说我倒心里有谱了。估计是清心宫的人,见我跟凤云天共处廊下的情景后,跑到凤景天面前打黑报告。
按宫规,私会男眷是重罪,轻者进冷宫,重者死罪,累及家门。这条罪名扣下来,凤景天不理也不行,索性带着几个宫女过来了。再说,他与凤云天的关系本就玄妙,中间又夹了一个我,更加不和谐,顺着清心宫的意思过来问问也在情在理。也罢,既然该来了都来了,今儿索性将他与凤云天还有我之间的关系都理个清楚,省得日后彼此心里有疙瘩,硌得慌。
我刚琢磨好怎么说这件事,殿外通传贵妃到了。
凤景天自是允她进殿,还赐了座。岳子珊见了我,福了福,落座后也不说话,只脸面上挂着点笑。
二人皆坐,独我站着,气氛挺怪。我瞪了凤景天一眼,心说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这么不信人,便清了清嗓子,质问道:“皇上的意思是要审臣妾?”
凤景天显然知道我不爽了,看了看岳子珊,又看了看我,道:“贵妃宫里的人说皇后私会男眷,朕便过来问问。”
果然不出我所料!丫滴,我都还没找上你,你倒先找上我了!我愤懑着,自己拉了张椅子,大刺刺地坐在殿中央。
凤景天看得直皱眉头,却也没出声说不让我坐。
岳子珊还是那副没什么事的模样。
“昨儿那谁给本宫送了一小盒上好的苦丁茶,去取来,给贵妃娘娘泡一杯。”我理了理衣襟,朝秋艾吩咐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在场所有人入耳。
秋艾赶忙应声去了。
我暗自哼了一声,敢上门儿来找茬,我让你喝在嘴里苦在心里!
这茶一泡上来,岳子珊自是推却不得,点头朝我致了谢。我心道,让你装,等会儿到我给你上菜时,有你哭的时候!
演完这一手,我才转向凤景天,也不管他是个什么态度,一五一十地道:“皇上,臣妾黄昏时刻劳累过度,精神不佳,这会儿没有力气站着回话。”
我这话的意思其实再明白不过,潜台词是:我让你欺负我,你好意思么你?
果然,凤景天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神情,点头算是允了。
我又道:“皇上,臣妾的确是见了男眷。”
凤景天不知道我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愣了一下,又回归本色了。
岳子珊则喝了口茶以作演示,不过那茶确实苦到极点,以致于她脸色都变了。她的那几个宫女则一副惊诧的表情,可精彩了。
我接着又道:“不过,私会是算不上了,十几双眼睛盯着呢,要加上清心宫的这几位,总共都快二十双眼睛了。众目睽睽,就算臣妾有心也不敢当众越矩。您说是吧,皇上?”
凤景天点头称是。
我见他赞同,话锋又是一转,接着往下说:“当然了,本宫见的这人的确长得风流倜傥,俊美无俦,要搁臣妾未进宫前,说不定真愿意嫁给他。”
话到这里,殿外的宫女和太监都笑了。
对面的岳子珊仍旧什么也不说,也没笑。那几个宫女倒是想笑来着,到了现下又根本不敢笑。
凤景天下不来台了,自己的皇后夸别的男人长得英俊,还说什么愿意下嫁的话,他面子上挂不住,猛地抬眸,凌利的眼神瞬间朝我杀了过来。
我也不怕他,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纯挑衅。直到他败下阵去,我才又道:“本宫拿大祭师当兄长,亲密些又有何不可?试问在场的各位,难道你们没有家人,没有兄弟姐妹?”
一语出,众人无以为继。
良久,凤景天挥了挥手,道:“罢了,这件事是误会,到此为止。”
我不悦地起身,力争道:“皇上,私会男眷是多重的罪名,说扣就给臣妾扣上了。臣妾这个皇后的名头是纸糊的吗?是个人就能拿臣妾的名誉开玩笑?要就这么算了,臣妾以后还有脸在后宫呆下去么?”
凤景天看向岳子珊,不语。
岳子珊起身,冲凤景天一礼,又朝我一礼,道:“宫女们乱嚼舌根,影响皇后娘娘清誉,实属不该。臣妾即刻将其发配辛者库劳罚半年。臣妾教导无方,这便回宫思过。”
几个宫女听完,忙跪在我面前认错。
我心里冷笑,眼前几个宫女连跪地的动作都整齐一划,分明训练有术。既然训练有术,就不会不知道诬蔑皇后会是什么后果。知道后果还这么做,便是有人故意指使,而指使人除了岳子珊不可能有别人。她还真以为当众向我示弱我就不知道么?
凤景天二话没说,抬了抬手算是准了。
我也没反对。
几个宫女忙谢了恩,压低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出殿领罚去了。
岳子珊再向凤景天一礼,然后朝我道:“皇后娘娘若无吩咐,臣妾便回宫思过了。”
我气定神闲地道:“贵妃难得来凤雏宫,本宫这儿的戏还没开始演呢,你这么快就走,岂不是太扫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