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在我身后又叩了一个头,起身飞快地走掉了。她一走,秋叶问我:“娘娘真相信她说的话?”
“信,为什么不信?”我折了片儿竹叶,放在手心里,数着它的纹路,心想最是无情帝王家。岳子珊冰雪聪明,早就应该意识到这一点,自己酿的苦果还得自己吞,迁怒她人又有何用?
“奴婢觉得,岳美人也挺惨的。”秋叶小声道。
我哼了一声,道:“惨?她有本宫惨么?娘亲死了,姨娘也死了,就余下父亲和本宫,还要生死别离。比起本宫,她不知道幸福多少倍!”
秋叶吐了吐舌头。
我举高手,看着竹叶,意念猛然集中。竹叶便毫无预兆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直至出了宫墙消失不见。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凤景天的声音,猛然入耳,将我不大不小地吓了一跳。
“你走路不带声音的么?”我揶揄道,顺手又摘了一片儿竹叶,像先前一样如法炮制,冲凤景天挑了挑眉。
凤景天也摘了一片,尝试着吹了口气,竹叶被吹落在两步之外的地上,感叹道:“阿赫拉果然名不虚传。”
“听说,有荆棘花神印的阿赫拉会是凤朝的敌人。”我十指合在一起,用脚踢了踢园子里的小石子。
“你怎么知道?”凤景天疑惑道。
“你不说,还不兴我问?”
“看来我这位皇兄爱管闲事的习惯还没改掉!”凤景天有些不悦,但很快又调整了过来,一脸是笑,极致宠爱的笑。
我看着他令人迷醉的脸,玩笑道:“你这张脸是越发好看了。”
“让你看一辈子,腻死你!”
“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损了他一句,走到亭台内坐下。“如果我真成了凤朝的敌人……”
凤景天坐在我对面,道:“你活着比什么都好。”
“要是我让你成了亡国之君呢?”
“就当我不爱江山爱美人了。”凤景天幽默地道。
“看你今天心情这么好,昨晚的事没给你造成额外的负担?”我不太置信地问。
“你关心我?”
“当然。”
“跟群臣在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你夫君我以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英明神武,舌战群雄,最后果断胜出。”凤景天表情夸张地道。
岳家联络的这群狂妄自大的权臣怎会这么好对付?他这么说显然是宽慰我,我也不好拆穿他,便转开了话题:“你这会儿到我这里来,不怕晚一点撞上她?”
“我正想和你提这件事,能不能让她继续住在清心宫?”凤景天以商量的口气道。
“好。”
见我没有二话,凤景天很讶异。
我招了秋叶过来,吩咐她去清心宫传令,回头对凤景天道:“你对她有愧疚,我这个做妻子的不是应该表现得大度一点吗?”
凤景天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话,一时半会儿居然没反应过来。
我又道:“身为完璧,自然无法诞下皇子公主。你这一招,够绝。”
“你都知道了?”凤景天问出这一句,又觉得问得多余,改而坦白道:“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我这一招,远算不上绝。我要是真想做绝,完全可以在与她办完事后,赐一碗不孕之药。”
“但她不这么认为,毕竟春心一颗,遭了冷遇。”
“我若事事都为他人着想,皇位还坐得稳?更何况,她不是我想娶的,我不要。我想娶的,一直是你。”凤景天说出最后一句时,我很感动,冲他柔柔一笑。
“过来!”他朝我勾勾手指,示意我坐在他腿上。
我照做,他双手环在我腰上,软语道:“让她继续住清心宫,是不想她打扰我们独处的光景,要不然多扫兴。”
“大白天的,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我嗔怪道,起身跑开了。
他追了过来,嚷嚷道:“我满脑子都想你。”
两人笑闹了一阵,很快就到了午膳时间。一张桌子,两个人各霸一方,美食无数,胃口也好,一顿吃下来,都将肚子吃得圆鼓鼓的。
也许是真觉得时间匆促,他让人把折子搬到凤雏宫,一边批折子,一边陪我说话。我则拿着本书,挂羊头卖狗肉地装文雅,实际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倒是求了他一件事,等我去魔湖后,令秋叶和秋艾辞宫回乡。
凤景天先是同意了,后来拧起眉头对我道:“你宫里的人大多是我让人精挑细选的。不过,秋艾这丫头可不是我安排的人,她是你亲爱的云天哥哥安排的。”
我没料道会是这样,不禁一阵腹诽。
“你先前问我介意不介意。你现在想想,只要是关于你的事,他总要插一手。我要是不介意,我就是活神仙!”凤景天愤愤不平地道,朱砂笔在奏折上点得老重。“秋叶出宫没问题。至于秋艾,我看还是问问她自身意愿的好。”
我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凤景天适而可止,主动岔开了话题,于是一下午皆平心静气,相处愉快。
晚膳后,凤景天去了军机处,走得很急,似乎出了不小的事情。
凤景天走后一个时辰,李珍就到了凤雏宫。秋艾知晓我们有事要谈,奉了茶便带其他人离了殿。
我免了李珍各种礼仪规矩。李珍很快道明了来由。其中,我贬了岳子珊,岳家心下不服我是料到了的。他们联合派系内官员当朝直谏,与凤景天这两年培植起来的势力大起争执。凤景天力排众议,劝止无果,盛怒之下,将御用砚台摔在大殿上,碎得到处都是,方才止住争吵。
岳家见正面斗争无效,转而曲线救国,一方面放弃直接为岳子珊争取地位,另一方面直接攻击父亲大人。昨日姨娘身陨后,父亲便休书一封,上呈凤景天,以辞却凤朝丞相之职。我贬了岳子珊,今早朝堂上为此大闹,父亲辞官一事被拖了下来。
凤景天原是想以功过相抵为由,直接允父亲辞官,以岳长河为首的一派自然不愿见父亲功成身退,短短一下午便以此事为由上了联名万言书,指责父亲串通外族破坏凤朝龙脉,罪大恶极云云,意思是要求凤景天严惩。这个严惩所指无疑是死罪。
就在今晨,父亲亲自带人将母亲的棺椁起了出来,就地焚灭,午后即向朝中呈了一份罪己折,表示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父亲一辈子正直无私,到了这份儿上自然不会让凤景天为难。凤景天还在我宫里,尚未见到父亲上的这份折子,军机处的统领便差人过来请凤景天去,说是发现西营军队有异动。
京师有东南西北四营,其中东西营各两万人,南北营各一万五千人;而内城有禁军八千人,又及白营五千人,其中禁军为凤景天直属管辖,白营则为凤景天亲卫。四营中,东西营由岳家掌控,南北营是这两年凤景天收回的势力,实力尚在巩固当中。岳长河是兵部尚书,西营军队异动只能说明他在暗中计划什么,要么是想借此威慑凤景天,要么便是要反水。
从兵力人数上讲,凤景天虽然与岳长河势力基本持平,但南北两营尚有相当一部分军官为岳家党羽,一旦双方矛盾爆发,这两营的兵力,凤景天能用得上五成就算很不错了,更何况真要打起来,凤景天还要考虑到数十万民众,实力上肯定会打折扣。哪像岳长河,一旦下了决心开打,光脚不怕穿鞋的,估计怎么玩命怎么上。此消彼长,凤景天是没有绝对性胜算的。故军队异动,是凤景天目前最为担忧的事情。
“娘娘,奴婢担心破坏龙脉一事会被岳尚书无限放大。”
“还用担心?岳长河肯定会这么做。非但如此,他还想把丞相这个位置争取过去。”我了然道:“不过,皇上不会让他如意的。丞相之位举足轻重,是绝计不能给岳家掌控的。”
“如果没有得到实惠,岳家不会就此罢休。”李珍道。
“现在双方打的是心理战,就看皇上能顶住多大压力了。”我沉吟道,想起白天凤景天故作轻快的样子,不禁有点心疼。他才登基一年,要在一群成精的老狐狸面前做到绝对掌控是多难。
“娘娘,奴婢不能久留,先行告退。”李珍忧心忡忡地来,又忧心忡忡地去了。她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一来与岳家之仇不共戴天,二来从小将凤景天带大,十年感深堪比母子,自是不愿见凤景天涉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