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加缓缓睁开眼睛，身上各处都叫嚣着疼痛，疲惫和酸软令她头昏眼花，但无论身体如何不适，都比不上孟孤舟看她的眼神，让她想就这么昏厥过去，诸事不管。
“你终于醒了。”孟孤舟的声音十分沙哑，他的双眼充血，显然许久不曾好好休息。
穆加一时间有些心虚：“我睡了多久？”
她的声音竟然比孟孤舟好上许多，穆加下意识舔了舔唇，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干燥。
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对方用湿润的棉签，在她唇上小心沾湿的场景。
“三天。”孟孤舟回答。
他的神色看上去有些疲惫，只有眼睛亮得惊人。
穆加不知怎么的，竟有些不敢开口了。她有心问问青州市的状况，或者问问卿心和路一尘。又或者，问问他需不需要休息。
可对上他的目光，这些疑惑被她果断收进心里。穆加心里苦笑，万事不怕的她也会有这么一天。
好在，卿心的到来打破了一室的尴尬：“穆加，你醒了！太好了！”
她这一次是真心实意感谢穆加，要不是穆加用她的本源激活封印，那些妖怪都会发狂，进而导致青州市大乱！到时候人类和妖怪的关系将会降至冰点，在人间历练的小妖怪们定然难逃劫难！
都怪她，关键的时刻贪玩，听信了路一尘那个大骗子的话去蹦迪。否则穆加何至于元气大伤，差点醒不过来？
思及此，她小心地觑了一眼孟孤舟。
这个人也太可怕了，穆加晕倒之后，他直接找到她和路一尘，不由分说把路一尘暴打一顿。现在路一尘还在她的房间里养伤呢。她还记得他当时那悲痛欲绝的模样，就像是，就像是电视剧里那些失去恋人的男主一样。她毫不怀疑要不是穆加还活着，孟孤舟一定会把路一尘杀了给穆加陪葬！
穆加虚弱地嗯了一声。
“穆加，是我不好。”卿心低着头走到穆加面前，她骄傲惯了，又酷爱和穆加作对。这还是她第一次诚恳向穆加道歉。
穆加没有怪她：“孟孤舟和我说了，那些妖怪的表征和你们在蜀中遇到的很像。就算你在场，凭血脉威压也镇不住他们。”
卿心乖巧坐好，如果她现在是妖身，恐怕尾巴都耷拉到地上了。
穆加还想说点什么，孟孤舟却道：“你刚醒，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喝什么，我让人去弄。”
穆加看向卿心：“卿心，小妖怪们你多照看，这几天不要让他们出去。”
卿心应了下来，知道穆加和孟孤舟还有话要谈，便起身说：“那我先走了，穆加你好好休息，旅馆就交给我跟青青！”
她握了握拳，又恢复了之前生龙活虎的模样。
等她离开穆加的房间，穆加撑着双臂依靠在床边，低声对孟孤舟说：“现在你知道封印在什么地方了。”
“嗯。”孟孤舟淡淡回应，似乎对它并不在意。
穆加抬头看他，他一贯沉得住气，就算她提到封印他也无动于衷。以至于穆加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猜测是不是错了。
良久，穆加还是没有把盘桓已久的疑惑诉诸于口。
而孟孤舟也没有说话，只静静地陪着她。
穆加吃了东西，感觉体力恢复一些，就不太爱在床上待着了。春色正浓，三月的阳光正是最明媚温暖的时候。穆加就在院子里闲逛，享受春日的馈赠。
不过后面跟着个尾巴总觉得有些别扭。
她递给孟孤舟一个无奈的眼神：“我已经没事了，你如果闲的话，可以去前台帮青青和卿心照顾客人。”
“我不闲。”孟孤舟一字一顿。
穆加疑惑地嗯了一声，就听到他继续道：“我不照顾客人，我照顾你。”
“你……”
“你不想见见路一尘吗？”穆加刚吐出一个字，孟孤舟就打断了她，“你打算怎么处置他，都随你。”
“不急，多关他几天，现在可不是我想见他，而是他急着见我。”穆加笑得狡黠，暖色的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勾人得很。
孟孤舟只觉呼吸一窒，连忙错开目光。
“回去吧。”穆加往回走了两步，回头看孟孤舟还呆站在原地，不由失笑，“地上是有金子吗，看得那么认真？”
孟孤舟说：“没有金子，有你的影子。”
穆加面色如常地往树荫下挪动：“现在没有了，回屋。”她转过身，掩去眼底的惊讶和不安。
过了两天，天色有些阴沉，穆加没法享受春光，便决定去找路一尘的麻烦。
彼时路一尘被卿心关在她的房间，每天用电视机最大音量荼毒，整个人都快神经衰弱了。
看到穆加出现，他眼底燃起一种名为救赎的火焰：“穆加，救我！”
“救你？路一尘，我以为当你做了那样的事情，就该有受到惩罚的觉悟。”穆加声色俱厉，实在是卿心把音量开得太大，她不得不提高声音。
孟孤舟皱眉：“卿心，声音关小点，很吵。”
“哦。”卿心调小了音量，坚定地站在了穆加身边。
“怎么，你们这是准备三堂会审？”路一尘此刻有些狼狈，任谁五天没澡洗都会是这样颓废的模样。
穆加沉声问：“为什么？”
路一尘假作不知：“什么为什么？”
穆加默了一瞬，忽然执起缚妖索，狠狠抽在路一尘肩膀上。
路一尘被抽地倒在一边，疼得脸都扭曲了，只那双眼睛，依旧阴鸷地盯着穆加看。
“你知不知道，你让妖怪们丧失理智的后果是什么？到时候别说青州市，旁边的几个临市也会遭殃，伤亡将不可估计！怎么，你捉妖师是人，其他人就不是人了？你不是一直标榜站在人类的角度吗，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害他们？”
得亏穆加休息了几天，否则她还真未必能这般中气十足地质问。
路一尘被说得气血上涌，许是牵动了伤处，竟生生喷出一口血来！
卿心倒吸一口凉气，看看穆加又看看路一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咬牙冲路一尘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快跟穆加说，不然穆加真的会打死你的！”
“呵呵，穆加，是我小看你了。我没想到你竟然能唤醒他们的理智。是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路一尘光棍道。
穆加嗤笑：“杀人犯法，我不会杀了你，但我一定要知道原因。到底为什么，你宁可牺牲那么多人，也要制造出这么大的恐慌？蜀中杀人案，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我去过山洞？”路一尘太过惊讶，以至于话都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
穆加忙问：“什么山洞。”
他却不肯说了。
“徐雪峰前天给我打了电话，跟我说了万妖节之后的情况。”穆加坐下，缓慢道，“公共设施的损毁不算什么，但有很多人受了轻伤，其中还发生了踩踏事件，万幸没有人死亡。”
穆加注视着路一尘，继续说：“我的职责是协调妖界和人的关系，所以这句话本不该我问。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无辜的人白白受伤，哪怕我用了迷迭花粉让他们失去了记忆，难道发生过的事情，就真的可以抹平吗？”
路一尘苦笑：“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是我，所以你可以高高在上地指责我。”
“所以我才问你，”穆加加重语气，“如果我没有办法阻止，那么成百上千的人将会死去！而造成这场悲剧的不是别人，就是你路一尘！”
春雷滚滚，天光乍破。
穆加的话就和雷声一样，振聋发聩。
没人说话，房间里安静的可怕。良久，穆加忽然打开门：“跟我来。”
穆加载着他们去了医院，在医院里，他们看到了那些被妖怪伤到的人们。
他们已经忘了被伤害的原因，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因为受伤的人太多，穆加没有那么多疗伤药给他们用。只能等伤口愈合之后，再让他们从迷迭花粉的效果中清醒过来。
路一尘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忽然觉得很荒诞，他秉承济世救人的原则入世捉妖，现在又将人类推向伤亡的深渊。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不，他没有错，他有他的立场，为此牺牲在所难免！
“路一尘，我让我很失望。到现在你还觉得你所做的一切是可以谅解的吗？”穆加冷冷道，“不论你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伤害了这么多人，还不能让你清醒过来？”
“我……”
穆加威胁他：“不说的话，你的余生将在还债中度过。公共财产和医疗损失，加起来你几辈子都还不完！”
路一尘愕然：“我还要还钱？”
穆加呵呵一笑：“这取决于你对我的态度。”
路一尘只好坦白：“我想你也看到了，我们捉妖师日渐式微，不仅轻鱼岛如此，其他地方亦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前妖怪肆虐的时候，人们对捉妖师充满敬畏，谁敢欺负我们？可现在，那些脑满肠肥的开发商，仗着有钱处处打压我们。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深有体会。”
穆加和孟孤舟都沉默了，穿山甲的死牵连起来的一连串事件，让他们对捉妖师的艰难生存有了进一步理解。但这是隐瞒人类妖界存在的必然产物，弱肉强食处处存在，不仅是捉妖师，普通的民众也会受到奸商盘剥。
这社会本来就不公平，捉妖师也是人，既然是人就会遭受和人类等同的烦恼，谁也不例外。
卿心不解：“可你们捉妖师不是应该希望少遇到妖怪，少碰见妖怪欺负人类的事情吗？怎么到你这里就反过来了呢？”
“人对自己的能力其实有一个期望值，”穆加替她解惑，“妖怪多的时候，捉妖师觉得力有不逮，就希望妖怪少一些。妖怪少的时候，捉妖师又觉得展现不出自己的实力。这是人之常情，和道德无关。”
太难理解了，卿心愤愤地想，人类真麻烦。
路一尘赞同地点了点头，继续说：“穆加说得没错，长此以往，捉妖师的社会地位得不到重视，他们的个人价值无法得到实现，还有谁愿意钻研捉妖？没妖可抓还好，但若是妖怪此时大举进攻人类，将会是何等生灵涂炭？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等捉妖师消亡之后，人类就真的要任妖怪宰割了！”
穆加和孟孤舟不约而同想到了之前妖皇总也不同意建立妖界管理局的建议。难道真的如同路一尘所说，妖界在等捉妖师彻底消亡，再举全族之力进攻？
妖怪的寿命何止捉妖师的百倍，等捉妖师的传承趋于断绝，它们便可在人间恣意捕猎。
“我也不怕你们不相信，”路一尘索性一吐为快，“我这几年四处捉妖，拜访过许多捉妖门派。从他们口中听到了一些秘辛。穆加，我的怀疑并非没有根据，捉妖门的秘笈正在源源不断地流失。你不信的话，可以亲自去问问那些捉妖门的掌门，他们会给你这个面子。不光他们，就连悬境门，也有一样宝物消失不见。”
“你说什么？”穆加大惊。
捉妖门的秘笈和保护，是千百年传承下来的瑰宝，没有了它们，就算再天赋卓绝的捉妖师也没法和妖怪对抗！
孟孤舟罕见问了一句：“你有证据证明你说的是真话吗？”
路一尘噎了半晌：“没有。”
“这件事非同小可，”穆加神色凝重，“如果路一尘没有说谎，而秘笈和宝物都在妖界，那么就能证明妖皇确实在谋划什么。”
卿心不满：“凭什么这么说！我母皇才不会当小偷，哼！”
“我也不希望如此，所以我打算去一趟妖界。路一尘，你有办法探察到秘笈和宝物吗？”穆加问。
路一尘点头：“但我只能探察到悬境门的宝物。”
穆加说：“那就足够了。旅馆就交给……”
“我要去，我要证明母皇没有当过小偷！”卿心举手。
孟孤舟也表示：“我也去。”
穆加看向他：“你留下，路一尘是捉妖师，他自己有办法对付妖怪；我是接引者，妖怪不会对我下手；卿心是妖界公主更没问题。但是妖怪不会认你，更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就好好待在旅馆给我看店，等我们回来。”
孟孤舟目色沉沉：“穆加，你又在糊弄我。”
“我没有……”
“你们不会以自己的身份进去探察线索，这是其一。”孟孤舟驳斥道，“第二，你别想甩开我。”
窗外一声雷响，酝酿了许久的春雨终于洋洋洒洒流泻而下，滋润着久旱逢露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