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加他们的运气不错，直到落日西沉，都没有遇到像猩猩妖那样攻击性极强的妖怪，顶多遇到一些在森林中觅食的小妖，匆匆一瞥就远远躲开了。
“看来天黑之前，我们是出不去了。”路一尘带了一面可用来观测日影的类似圭表的镜子。它的地盘由光滑的镜面做成。他一激活镜子，上面的指针就顺时针指向了他们所处的时刻。
穆加看得稀奇：“你们悬境门怎么总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那可不，这些都是我们悬境门先辈的智慧结晶。要不是后来出现了电子产品，我们这计时镜肯定不愁销路。”路一尘边把镜子放回布袋里，边得意洋洋地显摆。
穆加倒是很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只是说出来的话要多气人就有多气人：“这说明不与时俱进就要被淘汰，落后的技术换不来富贵。你们悬境门要是像我一样根据时代变化来改变经营模式，你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路一尘倒吸一口凉气，穆加这番话也太戳人肺管子了！
“开个玩笑嘛，生什么气。”穆加无所谓地耸肩，“路途遥远，不聊聊天怎么走得下去？”
“找你家孟孤舟聊去！”路一尘哼了一声，赌气般走在前头。
穆加把视线投向孟孤舟。
孟孤舟：“天色将暗，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哦。”穆加讪讪别开目光。
她可以很随意和别人开玩笑，可是在孟孤舟面前，却失了那份平常心。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他从蛟的手里救了她，还是更早以前？
穆加拧着眉想不通，最后把原因归结于孟孤舟话太少了，一棍子打不出半句话来，任谁也和他聊不下去。
到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孟孤舟二话不说就去砍柴找干草来铺床。穆加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默默在加了一句而且太能干，她总担心把人气跑了，再找不到这么合用的员工。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呢？
反正以后孟孤舟还是要走的。
穆加低下头点燃柴堆，眼底燃着沉郁的火焰。
在昌河城的时候，穆加就买了许多驱虫的药，等她吃过干粮就把药洒在他们休息处的周边。路一尘见她弓着腰抖药粉，嗤笑了一声。
“喂，你不干活好歹端正一下态度。”穆加不满道。
路一尘也不说话，就地坐下，把一枚镜子摆放在正中央：“看好了！”
说着，一个奇异的光圈将他们笼罩在里面。
穆加伸手碰了碰，那个光圈好像有生命一样，随着她的触碰缓慢律动。她看得稀奇：“这又是什么？”
“是我们悬境门的一门秘术，说了你也不懂。它可以保护我们不受小型动物的困扰。但要是大型动物，只能示警，无法抵御。”路一尘解释道。
穆加顿时对路一尘刮目相看：“难怪捉妖师的传承经久不衰，这样的秘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那些妖怪才要偷取秘笈，”路一尘提到这个还是难掩郁色，“捉妖师的门派杂，也没有统一建立个数据库。秘笈一被偷就是彻底遗失，连备份都没有。”
“等到了梦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你说的那些秘笈也会一并找回。”穆加难得地安慰了他一句。
“但愿如此。”
许是白天太过疲累，穆加三人很快陷入沉睡，尤其是路一尘，已经开始发出均匀的鼾声。
忽然，他眉头一蹙，嘴角竟溢出鲜血来！
他双眼圆瞪，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在自发挪动！分明他没有感觉到任何外力拉扯，却像是梦游一样自己往圈外走。
快，快停下！
路一尘想要张开嘴巴向穆加和孟孤舟示警，可他发现哪怕是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到。嘴巴几乎像是黏连在了一起，让他根本无法张口说话。
几番尝试令他额头见汗，也愈发感觉到了无助。等他踏出光圈的一瞬间，一缕黑影从天而降，旋即路一尘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唯余皓月光华，清辉依旧。
翌日，穆加和孟孤舟醒来，就发现了不对。光圈黯淡到了几乎看不见的地步，而路一尘也不见了踪影。
“他难道先去梦城了？”穆加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这深山老林他就不怕迷路？不可能，以路一尘的性格，不会自己单独行动。”
孟孤舟蹲下身检查了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
穆加实在没法说服自己，昨日还信誓旦旦说着要夺回秘笈的路一尘，今天就想不开自己一个人去梦城。在她印象里，路一尘不像是会鲁莽行事的人。
“他应该是出事了。”穆加相信自己的直觉。
孟孤舟也发现了什么：“穆加，你看这里。”
他指着地上的圭表镜：“上面的指针指向凌晨两点，这有可能是他给我们的线索。”
圭表镜只认路一尘的力量，也就是说，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路一尘曾经驱使过这只圭表镜。
“也许他当时正处于无法示警的状态，”穆加脸色沉凝，“所以他仓促之下只能驱使圭表镜，把他出事的时间告诉我们。可是凌晨两点……那个时候为什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孟孤舟补充道：“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加上路一尘又是有意识的，不排除有妖力作祟。”
如果是猛兽，路一尘不会这么被动。那么只有可能是妖怪，而且是大妖。否则以路一尘的道行，不会这么容易就束手就擒。
穆加不解：“可是为什么他只抓路一尘不抓我们？难道路一尘对大妖有奇特的吸引力……”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猛然收紧。
他们三个之中，只有路一尘是捉妖师。妖怪和捉妖师素来对立，他们对彼此的气息有奇特的感应。可是路一尘明明都带着香囊了，怎么还会被认出来？
“想这些也没有用，咱们必须尽快把路一尘救出来。”孟孤舟波澜不惊的语气，让穆加在沉浮的思绪之中找到了些许依靠。
刚一睡醒就受到了惊吓，穆加感觉太阳穴有些抽痛。她一向有这样的毛病，早晨不休息充足就会神经衰弱。
“不舒服吗？”
孟孤舟低垂眉眼，在穆加迷茫的目光下伸出手，替她揉捏额头。他的指腹带着些微的薄茧，却温热非常，顺时针按摩着她的太阳穴。
他轻声问：“好一点了吗？”
穆加深吸口气，强自镇定道：“好多了，谢谢。”她后退一步，退到自己的安全区域。
孟孤舟也不强求，重新把话题拉扯回来：“他身上应该还戴着香囊，里面存放着葵花妖的籽。”
穆加嗯了一声，迅速读懂了孟孤舟的意思：“你是说，我们可以循着葵花籽的线索，找到路一尘？”
“有一些妖怪，它与生俱来就有极强的追踪能力。譬如狗妖，他们有灵敏的嗅觉，能够凭借气味追踪到千里之外的敌人。”
孟孤舟看向穆加，征询她的意见：“要救路一尘，咱们只有两条路能走。要么回去找葵花妖，让它感应自己的籽在哪。要么在森林里找嗅觉灵敏的妖怪，让他帮我们找到路一尘。”
穆加理所当然选择后者：“现在回去肯定来不及，来回几天的路程，路一尘早就被啃光了。但是森林这么大，你想怎么样找到嗅觉灵敏的妖怪？”
“我教你。”孟孤舟整理好包裹，“跟我来。”
穆加好奇跟上，只见孟孤舟伏低身体，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半晌，他伸手拔起一株还带着泥土的草：“这叫九香草，火烤之后会散发出一种剧烈的香气，对嗅觉敏锐的小妖怪有着无尽的吸引力。”
穆加凑上去闻了闻，没什么味道，甚至带着些土腥味。她有些怀疑：“这真的能行？”
“试试看。”
孟孤舟一连拔了好些九香草，顺口给穆加科普：“这种草的味道鲜嫩，只长在土壤湿润的雨林之中。它的叶脉是淡金色的，边缘呈锯齿状，拔的时候要小心割伤手指。”
穆加仔细听着，嘴上犹疑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孟孤舟一噎，他沉吟片刻，语气飘忽：“在我的故乡，就有很多这种草。”
“你的故乡在妖界？”穆加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九香草是不是只有妖界才会生长？还有，你既然是妖，为什么身上没有妖气，我真的很好奇。”
“……我不是。”孟孤舟还在维护自己岌岌可危的马甲。
“好吧，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路一尘。这个问题，我们留到以后再讨论。”穆加帮着他把九香草用细树枝串好，架在火堆上烤。
果然正如孟孤舟所说，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穆加鼻头耸动，边嗅边狐疑道：“是有香味，但也没那么夸张啊，真的能引来嗅觉灵敏的小妖怪？万一小妖怪没引来，引出大妖怎么办？”
孟孤舟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大妖是看不上这种草的。”
穆加心里头闪过一个念头，好像孟孤舟对九香草很熟悉。难道他以前吃过？可是以孟孤舟的实力，就算他真的是妖，也该是只大妖才对。
她在心里轻叹，孟孤舟就像笼罩着一层迷雾，当她感觉自己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时候，又让她触碰到更多的谜团。
索性不去想这些。
九香草的香味愈发浓郁，出乎他们两人意料，率先被吸引过来的居然是一只憨头憨脑的大猪。这只猪估计足足有五百斤，蹄子十分粗壮，活像来来往往旅馆挺立的房柱。
穆加和孟孤舟对视一眼，都有些忌惮。
妖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律，体型越大的妖怪实力就越强。譬如穆加先前遇到的蛟，它的身长足有百米，那一次穆加差点死在蛟的手里。
再比如卿心，它化作九尾狐的时候也比普通妖怪要搭上许多。博阳城原来的城主熊妖，也是一只实力强绝的妖怪，他的体型就像一座小山，皮糙肉厚的。要不是卿心的血脉压制和法宝威力强大，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孟孤舟递给穆加一个照顾好自己的眼神，小腿发力就要冲上去和猪搏斗。没等他展开进攻，这头猪突然说话：“穆加，好久不见啊！”
穆加一愣，这个声音她有点耳熟。
无他，猪的声音特别地憨厚，在众多妖怪的声音里格外出挑。穆加记不住那么多妖怪，但这么有特点的声音，她多少有点印象。
孟孤舟生生止住了冲势：“你是什么妖？”
猪妖看了一眼孟孤舟，有些胆怯地退后一步。而后，在孟孤舟和穆加面前化作了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他的身高约莫一米七，可他的腰围至少在两米以上！
穆加恍然：“原来是你！”
三年前，她曾经接引过一只猪妖，名字叫做朱小明。那个时候他还没现在这么胖，相貌也稍显稚嫩，整个妖圆乎乎的，肉感很好。
穆加很喜欢掐他的脸和肚子，肉肉的，手感特别棒。
不过现在的朱小明，已经让穆加没有了想掐他的欲望。
她奇怪地问：“你不是去接受妖河洗礼了吗，为什么会在这里？”
朱小明盯着九香草咽了口唾沫，沮丧地坐了下来：“妖河洗礼太难了，我没能通过。那些通过妖河洗礼的大佬，最后都去了妖王都，成了妖王的得力干将。而我们这些没能成功洗礼的妖怪，就只能在附属城里讨生活。”
“那你怎么沦落到这里了？”穆加继续问。
“唉，”朱小明摸着肚子，“我又懒又馋，赚的钱还不够买吃的。后来交不起税，就被赶到这里来了。穆加姐，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记得你从来不进妖界的呀？”
“这件事说来话长，就不跟你解释了。”穆加直接告诉朱小明，“我有个朋友跟我在这里走散了，他是捉妖师，我担心他有危险。”
“捉，捉妖师？”朱小明吓得瘫倒在地，抖若筛糠。
穆加知道他胆小，想拉他起来结果拉不动，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孟孤舟。
孟孤舟帮了把手，这才把朱小明搀扶起来。
“我们来妖界调查些事情，小明，你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认不认识嗅觉灵敏的朋友？我需要他们帮我一个忙。”
穆加说着，把香囊拿出来：“我那个朋友身上带着葵花妖的籽，我想请你帮我找到他。”
朱小明缓过神来，连连答应：“这个好办，我有个朋友，他是鬣狗妖，天生就有灵敏的嗅觉和追踪能力。要不是他，我恐怕早就饿死了，我马上带你们去找他。”
穆加道了声谢，和孟孤舟一起跟着朱小明踏上行程。
路上，穆加问他：“你们这些在人界历练过的妖怪，还有无法通过妖河洗礼的？”她从来没听妖怪们说过！
“当然有，多得是！”朱小明解释道，“我们去人间历练的妖怪，大多是天赋还算不错的。但即便如此，也只是有通过妖河洗礼的潜力。妖河洗礼非常痛苦，相当于一次全面换血，把身体的骨肉打碎重组。”
这点穆加倒是深有体会。
每年她都得花好久才能从妖河换血的痛不欲生之中缓过来。不过她没有想到，这些妖怪进行洗礼也和她一样要换血。
朱小明继续说：“那些没有通过洗礼的妖怪，就会被遣散回城。运气好一些的能找个工作，养家糊口。运气不好的譬如我，从小就是修炼，没学什么谋生的本事，回到城里只能受人欺负。”
穆加有些心疼，虽然朱小明没有瘦反而胖了。她拍了拍朱小明的肩膀以示安慰：“那你们不反抗吗？”
“反抗啊，可是次次都会被无情镇压。城主和护卫都是经历过妖河洗礼的大妖，绝不是我们这种小妖怪能抗衡的。妖王也不大管这些，我们就只能被流放到焦炭之脊，九死一生逃到了这片森林里。”
光是听朱小明讲述，穆加就觉得妖界似乎也是暗潮涌动。阶级层次极端不公平，早晚会爆发矛盾和战争。只是现任妖王的暴力统治之下，暂时没能形成气候罢了。
“到了。”
朱小明指了指前面一个看上去有些简陋的木棚：“这里就是我和鬣狗妖，还有一些小妖怪的家。”
穆加瞥了一眼，这木棚搭建得十分简陋，他们大概也没有精通木工的选手，细节处理得十分粗糙，顶棚还有破洞。
“住在这里会舒服吗？”穆加皱眉，平时还好说，一旦下雨，里面恐怕就住不了妖。
朱小明却乐呵呵的：“有个地方住就很不错了，我们以前都是天为床地为被。后来为了生存搭伙过日子，大家互相帮助，日子勉强也能过得下去。”
孟孤舟忽然说：“他们的体质很好。”
是啊，得亏他们的体质和人不一样，否则长期在这么湿热的地方居住，生病是常有的事，还得不到救治，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出现几具白骨。
朱一明让穆加和孟孤舟稍等，自己跑进屋子里大喊：“狗哥，狗哥！出来，有客人找！”
鬣狗妖应了一声，不过出屋的却不止他一个。
什么兔子妖蜂妖松鼠妖都蹿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穆加和孟孤舟。
鬣狗妖原本还是本体，看到穆加和孟孤舟才化了人身。他仔细地审视穆加和孟孤舟，不确定的问：“你们是妖？”
徒有妖的气息，没有妖给他的感觉。
“哦？”穆加感兴趣地问，“不然我们还能是什么？”
“不知道，但我闻得出来，你们身上的妖气很淡，不像是妖。”鬣狗妖说。
穆加心中大定，鬣狗妖能闻出自己不是妖，也一定可以循着葵花籽找到路一尘。她当下把自己来找他帮忙的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你是镇守者。”鬣狗妖背上的毛竖起来，在妖界，穆加真的可以算是威名赫赫。
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妖，听到这个名字都要瑟瑟发抖，更何况鬣狗妖因为天赋不好，连去人界历练的资格都没有。
朱一明赶紧帮腔：“穆加姐性格很好的，狗哥，你就帮帮她吧！”
鬣狗妖心想，他敢不帮吗？
这个女人看着就不好惹，她身边那个男的更可怕，给他一种巴不得立马逃走的感觉。
“好。”
鬣狗妖答应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答应帮忙，就一定会尽我所能。但如果我找不到他，或者他所在的地方超出我认为的安全范围，你们也不能逼着我去。”
“不会，但你要告诉我们怎么走。”孟孤舟说。
穆加点头，把香囊放到化为本体的鬣狗妖鼻子下面。
鬣狗妖嗅闻了一番，又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倏然睁开眼睛：“不妙，他居然被那伙妖怪带走了！那个地方太危险了，我劝你们别去。”
穆加忙道：“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