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加又给妖界传去了一封信。
但这回，妖界迟迟没有回复，估计是把这件事冷处理了。
穆加无可奈何，只跟路一尘说，再过段时间，她会继续传信的，至少要得到妖界一个更为明确的答复。
路一尘愤愤不平，却也没有办法。
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但因为到了学期末，又接近年关，青州市迎来了冬日的旅游旺季。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各种天南地北口音的谈话声此起彼伏，其中以学生成团旅游和家庭出行最多。
穆加的旅馆一度满房，大家都变得忙碌起来。
时常大半夜也有入住的客人，穆加和青青两班倒坐在前台。
穆加因为身体的特殊原因，熬夜不伤身，自然就多多承担起夜班的前台开房任务。
这一天，穆加和青青换了班，正在数这些天来了多少妖怪，看看有没有性格比较凶猛的，好好约束下，免得近些时候人多，惹了麻烦。
七喜从外面蹑手蹑脚地溜进来。
穆加眼皮子一抬，七喜吓得不敢动了。
穆加看着她道：“七喜，你还没走啊？”
七喜是一只喜鹊鸟成的妖，曾经帮她对付过冯裳，那都隔好久了，七喜也早已经通过简单的测试，可以随意离开青州市了。
穆加没想到，七喜还在这呢。
七喜面色有点惶惶，支吾道：“嗯，我觉得青州市挺好玩的，就在这多玩会，过几天准备离开了。”
唉，七喜真是一点儿不会撒谎啊。
穆加放下手头上的东西，走出前台，凝视着七喜。
七喜更仓皇不安了，低着头，手指相互搅动着，把手上拎着的塑料袋，搅得哗哗响。
穆加去看她提着的东西，是一些零食，话梅、牛奶、面包之类的。
穆加奇道：“你喜欢吃人类的食物？”
七喜嗯了一声，猛点头。
穆加奇怪地皱眉，妖怪向来是不喜欢吃人界的食物的，而且妖怪也不怕饿，无须为了填饱肚子而勉强自己吃东西，顶多就是和人类相处时，为了掩藏身份而吃一点。
七喜住在旅馆，身边都是妖怪，又不需要吃零食伪装？
穆加心中不免升起疑虑，多看了七喜几眼。
七喜耳根发红，眼神飘忽不定，很是心虚。
穆加感到不对，朝前走了几步，随即眉头立即皱了起来，鼻尖微微耸动着，她居然从七喜身上闻到了十分浓郁的人味。
青州市内，人类众多，妖怪身上沾染人味并不奇怪。但人的味道其实很清淡、易飘散，白天内的摩肩接踵，根本不会在七喜身上留下这么浓且经久不散的味道。
除非，七喜和某个人类日夜相处的时间特别长，而且很亲近。
穆加再看那袋花花绿绿的零食，瞬间意识到一个念头，语气凌厉：“七喜，你是不是豢养了一个人类？”
说豢养这个词或许对人类不公平，但在早期的时候，这是妖怪很爱做的一件事情。
妖怪仗着体格强于一般人，即使不露出妖法来，也能轻松打败一个人类，所以时常以拘禁、压迫的方式逼迫人类服饰他们，这可能和妖界还是行君主制有关系，他们都信奉强者为尊。
“我没有，我没有！”七喜慌张得连连摇头。
穆加微微皱眉：“七喜，我一直觉得你性格和善，不用我操心的。”
“我真的没有……”七喜咬着唇，不敢看穆加。
穆加道：“我也相信你没有，但你至少得给我一个解释。”
七喜盯着脚尖，半晌没说话。
穆加转身往1号楼走去。
七喜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敢拦穆加，亦步亦趋，紧张又害怕地跟着穆加。
穆加有旅馆的万能房卡，轻轻一贴，七喜的房间就被打开了。
“七喜姐姐……”房间里跳出一个惊喜欢快的声音，看到穆加时戛然而止。
这是一个略显清瘦的女孩子，年龄大概只有十五六岁，脸庞稚嫩，眉眼却有着超出一般孩子的戒备和阴沉。
她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求助的目光看向穆加背后的七喜。
七喜急忙走上前，将女孩子挡在自己身后，小声安抚她说没事，这是旅馆的老板娘，是好人云云。
看得出来女孩子很依赖七喜，紧紧地抱着七喜一只胳膊不放，探出半只眼睛悄悄地打量穆加。
穆加怕吓到孩子，和蔼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瑟缩不答。
七喜便说：“她叫思思。”
穆加又问：“她的父母呢？”
七喜说：“我也不知道……”
穆加眉毛顿时一凝，思思吓得把头完全埋在七喜肩膀里。
穆加转而和颜悦色地问小女孩：“思思，你告诉我，你的爸爸妈妈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和你爸爸妈妈说过了吗？她们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思思一声不吭，穆加注意到她攥着七喜胳膊的手指节都在发白了，显然在害怕什么。
穆加叹气，疑惑地看向七喜。
七喜只好老实交代：“我是在山里面捡到她的，当时她好像要寻死，从悬崖上往下跳，我一个着急，就飞过去把她给捞上来了……”
穆加眉心猛跳：“你在她面前现出原型了？”
七喜惶恐：“对不起啊穆加姐，情况太紧急，如果我不救她她就要摔下去了！”
穆加摆手：“这件事你做得很对。”
七喜还没来及得松一口气，就听穆加又严厉地说道：“你做错的地方在于没有第一时间跟我说明，没用迷迭香花粉抹除她的记忆就算了，居然还把她带回来？”
七喜自知理亏，不敢顶嘴。
穆加说：“我打电话叫徐雪峰过来，把思思送回家……”
“不要——”小女孩突然爆发出尖锐的叫声，把穆加和七喜都吓了一大跳。
“不要把我送回去！不要！”思思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痉挛，脸色瞬间苍白，眼睛里满是恐慌。
“别怕，别怕，七喜姐姐在这。”七喜忙转过身把她抱在怀里。
好半晌，思思才稍微冷静下来，但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来来回回地说：“不要把我送回去，我想跟七喜姐姐在一起……”
穆加迟疑，看出思思这孩子情绪很不稳定，不敢再说什么刺激到她，只好给七喜使了个眼色，然后轻声地离开房间。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七喜才把思思给哄好。
思思入睡后，七喜蹑手蹑脚地退出去，敲了敲穆加的房门。
“进来。”穆加一直在等七喜，“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到了如今，隐瞒也没有用。
七喜从头一一说来：“我三天前去两界山玩——这是我们鸟类妖怪的天性，喜欢茂盛的森林。我一直玩到晚上才打算回旅馆，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按人类时间算，应该是半夜十一点。下山的时候，我无意间在悬崖另一边，看到对面有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坐在那哭，哭得特别伤心。我以为她迷路了，害怕地哭，就打算先以鸟形飞过去，然后偷偷地变成人，再带她一起下山。没想到那小女孩哭着哭着就突然跳了下去，我没多想，就立即把她救了上来。”
穆加对七喜救人的行为还是赞赏的：“后来呢？那小女孩没被你吓到吗？”
七喜也很纳闷：“没有。不但没被我吓到，她好像还特别开心的样子，特别喜欢我，一直抱着我不放，还问我是不是她的仙女教母。穆加姐，仙女教母是什么意思啊？”
穆加沉默了会，隐约明白了什么。
“仙女教母是一个脍炙人口的西方童话里的人物。”穆加说，“可怜的灰姑娘自幼丧母，被继母虐待，被继母的女儿嘲笑，连参加宴会的礼服都没有。在她绝望的时候，是仙女教母忽然出现，送给她南瓜马车和水晶鞋，让她参加了宫廷宴会，遇见了王子，自此以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七喜咧嘴一笑：“原来仙女教母是好人哇。”
穆加叹息：“思思有没有跟你说过她为什么大半夜还在两界山里，还要跳崖？”
“我问过她，可她一说到这些就开始发抖，甚至语无伦次。我不想勉强她，就没有一直追问清楚。但从她零零碎碎的话，我也能猜到一些。”七喜有点心疼地说道。
“她好像没有妈妈，爸爸对她不好，同学也欺负她。这一次就是同学和她恶作剧，把她一个人留在山里，他们却偷偷地跑了。思思找不到路下山，晚上又冷又害怕，觉得活下去没意思，就想不开跳崖了。”
“要不是你，这孩子估计就完了。”穆加说。
七喜小心翼翼地问：“穆加姐，你打算怎么处理思思？”
“当然是把她送回去。”穆加果断地说，“她不仅是人类，还是个未成年小孩。”
“可是思思不愿意回去！”七喜着急，“穆加姐你刚刚也看到了，一说到送她回去，思思就怕成那样！”
“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吧。”穆加说，“拿迷迭香花粉抹去她的相关记忆，她会忘了关于迷路跳崖的事情。”
“但她还是会被欺负。”
“这就是她监护人的职责了。”穆加说，“我想通过这次事件，她的监护人会引以为戒，提高对孩子身体以及心理健康的关注。当务之急，是找到孩子的监护人。”
穆加拿出手机，边给徐雪峰发消息，边对七喜说：“我让雪峰来处理这件事，毕竟是人类社会事件。七喜，你去问问思思她的家人联系方式，我们得把她送到监护人身边。”
七喜不大乐意，但还是说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