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一尘惊讶万分:“你见过她?!”
穆加点头:“不过只是远远地见过一面,我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没看清。就在今日清晨,我和莫循去坐了青州河的画舫,我看到她坐在河边的长椅上。这种天气穿黑色风衣,还坐在河边,有点奇特,应该和卿心看到的是同一人。”
路一尘哦了一声:“原来你和莫循今天早上是去坐画舫啊,真有闲情逸致。”
孟孤舟说:“现在至少可以证明那个女人,或者说那伙人的确是为了穆加来的,甚至某种程度在监视莫循和穆加的行动。”
卿心说:“我们现在要去找她吗?”
“人海茫茫,连长相都没看清,去哪找?”路一尘反问。
穆加道:“我通知一下徐雪峰,看公安那边能不能有些线索。其他的……就暂时先等着吧。”
“也只能等着了。”路一尘摊手,“她既然是为了你来的,就肯定不会带走莫循就算了,下一步一定是和你摊牌,至少会主动和你联系。”
穆加点了点头,眉心的阴影有点沉重。
路一尘看她的脸色,忽然说道:“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下,你和莫循到底什么关系?这,我倒不是八卦,只是方便之后采取合适的行动。我的意思是,你能为莫循做到哪一步?”
这问题,无疑是在场所有人都很关心的。
孟孤舟的目光轻轻地落在穆加身上。
穆加想了想,说道:“朋友。”
“只是朋友?”路一尘问。
穆加显得有些疲惫:“你认为,以我的身份和一个普通人类还能发展出什么关系?”
路一尘沉默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大家退出莫循的房间,连卿心都不说话了,觉得空气难言的压抑。
“我差点害死了他。”下楼梯的时候,穆加忽然开口,“三年前,我差点害死了他。现在,我又连累他不知所踪。”
路一尘怔了怔,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话一旦开了头,剩下的就很好说出来了。
三年前,莫循第一次来到“来来往往”旅馆,浑身带着风尘仆仆的跋涉痕迹,当时他更年轻,男性荷尔蒙随时随地地喷涌着,因为走了很多路,而显得眉眼十分阳光和生机勃勃,如同他走过的沐浴在日光下的璀璨山水。
莫循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很容易把周围人都带得活泼起来。
彼时,穆加独自生活了近百年,旅馆还没有招聘青青,什么都是穆加一个人来,除了机械性地与客人客套,穆加几乎一整天度不会说一句废话。她也无话可说,她一个非人非妖的存在,孤独生存百年,有什么话好说,又能与谁说呢?
那个时候的穆加,感到了极度的厌倦,厌倦自己,厌倦青州市,厌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镇守。
莫循的到来,宛若一阵秋高气爽的暖风,吹向了穆加的一滩死水。
穆加的生活出现了些许涟漪。
穆加鬼使神差答应了莫循想要在她这打工的请求。
莫循帅气而平易近人,每到晚上七八点的时候,莫循就会拿着乐器在酒吧区那唱歌,和客人们闹成一团,喝酒喝得很畅快,莫循在的时候,酒吧区的酒卖得总是特别快。
穆加从不参与进去,只坐在不算远的前台玩着电脑自带的扫雷小游戏,耳畔却始终听着男人低沉磁性的歌声、喧闹的行酒令、清脆的碰杯声,夜晚原来如此热闹,这是穆加从未感受过的,但穆加觉得挺好。
尽管她是局外人。
莫循时常想拉穆加一起玩,但穆加总是拒绝。
或许是莫循看出来了穆加有点孤单,会抽出时间配穆加说话,还特意买了一副地图,铺在前台桌子上,没客人来的时候,莫循就跟穆加细细地说他走过的地方,那些地方的景色、人、食物,都和青州市截然不同,很有趣。
穆加听得渐渐有了笑意,虽从没亲眼看过,但在莫循的形容中,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些形象,就权当已经去过了。
莫循是穆加从未成为过的那一种人,流浪、漂泊、四海为家。而穆加却只能被困在一座城市,永远无法逃脱,这或许就是穆加接纳了莫循的原因。
穆加在莫循身上感受到了和以往生活全然不同的气质,让她很喜欢,但还谈不上喜欢莫循找个人。穆加只是把那些改变不了的生活投射到了莫循身上。
穆加是个漂亮的女人,气质冷清又迷人,莫循爱上她再自然不过,对她就更为亲近和照顾。
而穆加会不会感动,会不会移情而喜欢上莫循,都成了无法定论的过往云烟,现在追究也早已经没了意义。
那一次发生的事情,让穆加意识到,她永远不该和人类做朋友。
穆加的旅馆来了只不服管教的狸猫妖精。
这种刺头儿妖,穆加遇到过很多,说不听的话那算了,只要不惹事就行。
要是惹事了,把穆加惹怒,穆加就打一顿,反正这些还没洗礼过的小妖精都对付不了穆加,只能乖乖受着,乖乖听话,最起码也得把旅馆这一段时间熬过去,到时候离了青州市就可以使劲撒泼。
狸猫妖性格乖戾,别说对人类抱有极大的敌意,就连和妖怪同类们都有莫名其妙的矛盾。
那段时间,穆加难得的总是接到妖怪们的投诉举报——都是些可怜又可爱的小妖怪,类似兔子妖、竹鼠妖、花草妖一类。狸猫妖总是欺负她们,以捉弄她们为乐。
穆加劝导了狸猫妖,他不听还变本加厉,差点揪掉牡丹小妖的本命花骨朵。穆加一生气,拿缚妖索捆了狸猫妖,挂在1号楼走廊悬挂示众。
狸猫妖就此记恨上穆加,三番两次躲在角落里,企图偷袭穆加。
穆加终于忍无可忍,决定要给狸猫妖一点教训,下手重了点,让他吐了一口血,躺在床上躺了三天修养。
穆加以为狸猫妖自此能收心,它也确实他安静了几天。却没想到,狸猫妖其实是在伺机报复。
狸猫妖看到穆加和莫循关系很好,自知奈何不了穆加,居然丧心病狂地对莫循出手。
可想而知,莫寻一个普通人类,陡然见到妖怪何等恐惧,惊吓就已经过度,还被狸猫妖所伤,奄奄一息,差点当场丧命。
要不是穆加及时察觉,紧要关头拦了狸猫妖一爪,后果不堪设想。
穆加怒极,当场格杀了狸猫妖,看到躺在血泊里、神色惊恐、几乎没有呼吸的莫循,穆加差点崩溃。
之后穆加用最好的灵药,寸步不移地照顾了莫循三天,才堪堪把莫循的命钓了回来。
穆加用迷迭香花粉抹去了莫循关于狸猫妖的可怖记忆,只对他说他感染了流感。
莫循一无所知,还万分感谢穆加的照顾,也以为穆加其实对自己也是倾心有加,才会这么紧张自己,连小小的流感都贴身照顾许久。
穆加只觉万分歉疚,说到底,还是她连累了一个无辜的人。
莫循被穆加悉心照顾良久,终于动心动情忍不住告白,穆加心下感动,却也只能一口回绝。
莫循心灰意冷,面对穆加就有许多尴尬,在身体好些了后就提出离开。
穆加担心他身体没好全,不敢放他出走,只好提出挽留。
莫循也舍不得就这么走,既然穆加开口挽留,就又多住了许多时日,希望与穆加有回转机会。但穆加的态度却令他不知所措,有时候穆加对他无情,态度冷淡;有时候却又极又关心他的身体,略一咳嗽,穆加都得问询几遍。
莫循是又欣喜又难受,如此反复煎熬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提出离开。
那时莫循身体已经完全恢复,穆加以为他离开青州市,远离她更好,于是再没挽留。
莫循便如此带着遗憾继续他的旅程,临走前,他对穆加说:“每到一个地方,我就寄一张明信片给你。”
穆加说:“谢谢。”
“这就是我和莫循的联系。”穆加对路一尘、孟孤舟、卿心三人说道。
三人一时都有些沉默,他们知道,穆加此刻说来轻描淡写、不痛不痒,但当时穆加肯定极为痛苦,任谁困在青州市这方圆十里近百年,都恐怕早已经疯了。长生固然好,可若是这般犹如被囚禁地长生,还不如死了解脱。
好不容易遇到个让生活有起色的男人,却因为自己差点殒命,为此不得不将那人推离自己的生活。甚至自此以后,就绝了与人类交好的心思,永远孤单下去。
他们开始觉得,他们并不了解穆加。
穆加的外表强悍而美艳,可她内心的寂寥,又有谁能懂呢。
卿心暗暗地想道,以后要对穆加好一点,不和她顶嘴啦,人家也不容易。
路一尘知道的比卿心和孟孤舟更多一些,莫循可是已经得了绝症,来找她救命的。
要是穆加得知真相,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得了,会怎么作为。
路一尘微不可察地叹息,迎上了孟孤舟若有所思的凌厉目光。
路一尘偏开头。
他们是在第二天,才收到纪江雪送来的消息。
街头早点铺家的孩子,一个十岁的小男孩,穿得圆滚滚的像个雪球一样滚了进来,把一本书递给穆加:“穆加姐姐,这是一个黑衣服姐姐让我送给你的。”
路一尘立即跳出大门看,路上行人摩肩接踵,已然看不见黑衣女人的身影了。
卿心哇了一声:“这个情节,我在电视上经常看到啊!”
穆加拿了把糖果打发小孩子,然后才端详那本书,是一本崭新的《德国诗选》。
路一尘进来看到,惊讶地咦了一声:“这书……”他在莫循的背包里看到过,不过那一本已经很旧了,不像这一本一看就知道是新买没多久。
“我曾经送过这本书给莫循。”穆加说,“至少这么看来,莫循还有意识在配合她,没有意外。”
书中夹着一些纸张,穆加打开到那一页。
这页是一首《十月之歌》。
孟孤舟看到了几眼:朝雾初生,落叶飘零,让我们把美酒满斟。
穆加曾经念过这首诗歌。想来把消息夹在这一页,也是别有用心。
孟孤舟顿感不是滋味。
穆加已经展开夹的那张纸,第一张就是一张病历。
穆加粗粗一扫,脸色瞬间就变了。
卿心看不懂,有些焦急地扯路一尘的胳膊。
“胃癌中晚期。”路一尘看着病历单说,“莫循的。”
卿心依旧茫然。
路一尘只好解释道:“人类的绝症,很快就会死了。”
“啊?”卿心叫道。
孟孤舟立即担忧地看向穆加。
穆加飞快地看第二张纸,是纪江雪留下的一封信,只有寥寥几个字:今晚八点,青州河滨水公园见,你一人来赴约,否则后果自负。
“这女人是谁啊,她到底想干什么?”卿心纳闷道。
穆加脸若寒冰,似是已有了决断。
路一尘问她:“你去吗?”
“当然要去,去看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招。”
“万一有埋伏……”
穆加摆了摆手:“就算有埋伏,她还能把我怎么样?青州市由不得她胡来。”
路一尘只好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