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南平镇十里外的官道上,一骑正在慢慢前行。
马匹上坐着一名壮年大汉,满脸大胡子,他的衣服穿得有些杂乱。
喏,他上半身穿的是大领交颈,下身穿单短筒裤,看起来就像是上身肥胖如猪,下身却紧致如猴,活脱脱的一个细腿蛤蟆造型。
可是,他头戴文士方巾,穿的又是一双薄底官靴,打扮得不伦不类,而且还在手指上套了十个扳指,暴发户的气质显露无疑。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逍遥恶龙范天良,他的老家在南平镇。这一次,他是回家探亲的。
说是探亲,其实家中只有一名七旬老母,老母老来得子,无奈儿子不争气,其他的亲戚在知道范天良落草为寇后,都不愿与之交往。
老太太好面子,重名节,几次声称要与他断绝母子关系。
虽然范天良每次回家都要被老母亲痛斥一番,但他是个孝子,心系母亲,还是每次都要顶着压力回乡探望一番,要不然他吃嘛嘛不香,睡觉也不熟。
他走着走着,看到一名女子,长相倒也标致,年纪不算太大,而且丰臀壮腿,一看就好生养。
他心道,每次回去都要被母亲责骂,这次我带个媳妇回去,老母亲顾及媳妇的面子总不会再责骂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范天良被自己的机智打动了。
于是,他决定把这女子强抢回去。
“兀那婆娘,你一个人行走山道,不怕土匪抢劫吗?倒不如上马来与哥哥共乘一骑,也好有个照应。”
范天良的话把那妇女吓了一跳,她连忙回过身来。
但是一看到范天良这恶形恶状的模样比土匪还狰狞,让她更加害怕起来。
“喂!你这婆娘跑什么跑?不想让老子保护你了吗?”
范天良虽然在努力装出读书人的斯文模样,但嘴里的话粗鲁不堪,只把那妇女吓得夺路而逃。
“奶奶个坑的,老子有这么吓人吗?”范天良大怒之下纵骑追去。
人力自然无法和马力相提并论,范天良打个喷嚏的工夫就追上了那名女子,然后他沉腰伸手,一把就将那女子提上马来。
“你跑什么跑,跟着老子到寨子里,哦,不对,跟老子回家吃香的喝辣的不好吗?”范天良差点又暴露了自己的土匪身份,还好很及时地改了口。
妇女吓得瑟瑟发抖,只能任由范天良横抱着朝南平镇而去。
到了镇子口后,范天良又带着女子吃了一顿豆花。他是胃口大开,可那女子被吓得食不下咽。他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把女子的那一份也包圆了。
这女子原本就饿得不行,只是因为矜持外加害怕才不敢吃的,一看范天良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一时间委屈得不行,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干什么啊,吃也吃饱了,还不回家见婆婆?这孔子他曰,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吧!”范天良甭管什么典故,全往孔子身上推,他认为,孔圣人说的话总不会有错吧,所以一旦觉得哪个句子好听一点,就会赖在孔圣人身上了。
既然是要去见老母亲,自己虽然打扮得不错,但至少得给自己的媳妇搞一套像样点的衣服吧,于是他又在南平镇找了个裁缝店,给这女子准备了一套衣服。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硬是把这妇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他的脑海中,怡香院里的那些姑娘的打扮是最时髦的,所以自然就给这女子搞了一套大红大绿的衣服。
近乡情怯,范天良越接近自己的家,心里越紧张,甚至手心都渗出汗水来。
熟悉的木门,熟悉的院落,他轻轻地迈进去。
范天良一下跪在了地上,把他的单筒裤都弄脏了。
“娘啊,孩儿不孝,带媳妇儿回来看您了,您老可还好啊?”范天良哭喊道。
他这是有感而发,自己在山上倒是逍遥快活,唯独苦了自己的母亲,不仅受到四邻的白眼,而且还要一个人面临着生活方面的困难。
只怪他没有别的谋生手段,老太太又嫌他钱脏,吃喝用度,自己再艰辛也不动他分毫。范天良几次劝说,但老太太执拗得很,就是不听。
每每想到这里,范天良的心就好像被刀剜了一块似的,所以他哭得情真意切。
旁边的女子原本是很害怕这个恶人的,但见范天良哭得这么伤心,连忙把手帕拿出来递给他。
但她似乎又觉得这手帕自己从来没用过,给他先用倒是可惜了,于是先擤了一把鼻涕才递了过去。
范天良倒是毫不在意,拿着手帕开始擦起自己的眼泪来。
过了许久后,屋内才传来咳嗽声。
一个苍老但中气颇足的声音从门内响了起来。
“你这个孽障,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考取功名,不许回来,你没有功名在身,是回来臊老娘的脸吗?”这声音刚落,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娘啊,孩儿并非未去考取过功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嫌我出身贫寒,不肯给我做保荐,所以孩子才……”范天良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但他的七旬老母把话接了过去。
“所以你就杀了考官,然后又杀了两名门吏,你这是在做杀千刀的事啊!要不是你爹以前有功名在身,朝廷给我赐了个夫人的头衔,可能连我也要被你连累了,你,你真是该死啊你。”
“娘啊,就算孩儿有错,但是孩儿的媳妇儿总不会有错吧,你倒是出来看她一眼啊,只需要一眼就行了。”范天良继续哭喊道。
“你就别祸害人家了,赶紧给人家找个好人家,千万不可以让她跟着你,你这是在害人你知道吗?”
范天良听了这话,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只哭得撕心裂肺。
房间里没有了声息,但是仔细一听的话,仍是能听出有低低的抽泣声传来。
没办法,范天良见母亲实在不愿意出来见他,他只好大声说道:“娘,我一定会考取功名,然后到时拿出武状元的派头衣锦还乡,您老人家就等着吧!”
范天良说完,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大步朝镇外走去,颇有一副慷慨激昂的英雄模样。
那女子却被他留在了原地。
这女子原本就是一名难民,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她看了看屋子,又看了看范天良的背影,只好追逐着范天良而去。
范天良走到一条小巷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伤情绪,一个大男人,兀自坐在地上抹起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