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同是天涯沦落人
舒安琴到咨询室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半，透明的观光电梯外，南今城九月的阳光已经变得温和起来，如果这个时候能在咨询室，晒着太阳听着音乐美美地睡一觉就好了。
“叮咚”，电梯到达心理咨询室所在的楼层，她刚迈出电梯的门，就听到外面一阵轰轰的吵架声。
咨询室的助手是今年才毕业的小丫头，性格温顺得很，就跟一只小绵羊似的，说话都不曾高声语，怎么会和她的来访者吵起来呢？
等她拐过弯一瞧，就看着一个穿着一件蓝色皱巴巴衬衫的中年男子站在前台前面。
那件蓝色的衬衫，一看就知道是已经漂洗了很多次，都已经有些许发白的痕迹。
奇怪的是，她居然看到男人手上无名指的黄色戒指和脖子上的大粗金项链，一个都舍不得扔掉衬衫的男人，却这么注重自己的外在身价，这不是很奇怪吗？
除了包工头，舒安琴想不到其他的职业比这更适合他的身份。
衬衫之上，是一张饱经风霜的黝黑老脸，上面沟壑丛生，如果不仔细看，他右边侧脸有一颗大大的黑痣，都被深色的皮肤隐藏了。
助理小杨见她来了，朝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给男人介绍：“这是我们的心理咨询师，如果您想要加号的话，可以找她。”
男人转过身来，眼巴巴地看着她，舒安琴朝他微微颔首示意，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舒安琴。”
他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恨不得马上扑上来，卡住她的脖子，舒安琴一脸懵，后怕地朝后挪了几步，问助理道：“这怎么回事？”
小杨怯怯地看了男人一样，绕过前台，走到她身边，踮起脚尖凑近了说：“他说他女儿一个月前被人强奸至孕，现在应该是各种PTSD（创伤后应激反应）症状。
估计是医院推荐了您，所以他过来，想请您给他女儿做心理干预。我说今天是您的生日，晚上有宴会，预约已经排到了六点，恐怕不能再加了。
他就耍无赖，声称要把我们咨询室捅出去，坏我们生意。还好您来了，不然来访者的信息真是要被他泄露了。”
闻言，舒安琴心里已经对男人有了几分了解，这是一个报复心理非常强的男人，大男子主义非常严重，极有可能是几代独苗，才养成他这么蛮横跋扈的性格。
估计她女儿的危机干预也不太好做，有这样一个父亲在，女儿从小耳闻目睹，性格本身就不会太好，再加上强奸至孕。又是一件棘手的活。
她朝着胆怯的助理宽厚地笑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小杨，去给这位先生倒一杯水。”
然后，她指了指门口的板凳说：“请坐。”
这男人就像是得了上天恩宠一般，从鼻子里高傲地哼出一个阴阳怪调，小杨双手给他端来了水，他也是一副故意耍大牌的架势，抖着二郎腿，眼睛看向别处，就是不接。
这种人，就不该太顺着他，有时候该打脸的时候还是要打脸，她对小杨说：“既然这位先生不喝，那你就把它倒了吧。”
那男人还要理论，舒安琴抢在他前面说道：“我想我们还是说正事，我一点钟有催眠。”
男人晃了晃脑袋，从嘴里挤出一句脏话，然后变换了一下二郎腿的姿势，抖着腿说：“我女儿，需要你做咨询，在人民医院。”
舒安琴从助理手里拿来预约的时间表，翻了一下之后说道：“您看明天中午十二点这个时间可以吗？我将在咨询室等待您和令爱。”
男人毫不客气地摆了摆手说：“不行。时间就是生命，我女儿在医院天天打吊水呢，怎么过来？必须是你过去啊。”
这要怎么和他说呢，如果光是一个生日宴倒也好说，但是这不光是一顿饭那么简单，还是关于她前程和圈子的生日宴。
宴会上，她肯定不能迟到，把来自各界的大佬晾在饭店里，结束宴会之后，她还要去刑警队追查人骨案件的后续发展。
当然，也不能挪用别人的预约，不然这就是不守信用的行为，这是有违职业道德的。
所以现在，这不是她想不想能不能的事情，而是她现在处理的事情，按照轻重排下来，他的事情实在是微不足道，他女儿的事情，即便不请她去，别的咨询师一样可以做好危机干预。
眼见着快要到一点，来访者都已经在里面候着了，这些道理三两句也说不清楚，舒安琴便不再理会满嘴飙脏话的男人，径直推开咨询室的玻璃门走进去。
过了一会，她刚刚把来访者带到催眠状态，就听到外面有花瓶破碎的声音，她只好一边给来访者放录音，一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
就看到外面一片狼藉，那个男人正在摔东西，砸文件，助理小杨想要上前去拦着他，不想被他一巴掌呼到墙上去，还把她按在墙上，企图猥亵工作人员。
忍无可忍，她把大楼的保安喊上来，把男人连拖带拽地搬下楼去。
一下午的工作很快就结束了，舒安琴在签完字之后就准备下班，却没想到手头还有些扫尾工作的小杨，突然叫住了她说：“舒老师，您能等我一起下班吗？我有点，害怕。”
她楞了一下，南今城九月，天色就已经黑得比较早，看着走廊尽头已经是黑压压一片的天色，回想去下午她那么努力地做好本职工作，不觉心里一动。
舒安琴放下手提包，和她一起把扫尾的工作做完，然后一起乘电梯下楼，这时，已经是六点十五分，晚宴将于7点开始。这个店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还不知道会堵成什么样子。
在电梯里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汽车钥匙，准备下到负一楼就飞速拿车，争取准点赶到。没想到，电梯下到一楼，小杨要出去坐地铁的时候，就出现了意外。
下午在咨询室的男子不知道花了什么功夫，弄了辆辆救护车，把他女儿从医院带到了大厦一楼，此时正在和门卫交涉，准备推着轮床给送到咨询室里。
小杨求助地看了她一眼，舒安琴谈了口气，没有关了电梯走人，而是和她一起出去。
男人见她们来了，便指着轮床上约摸十二三岁的女孩说：“你说你忙，这回我给你带过来了，怎么样？你要是有空，我就给你抬上去，要是没空，你去哪，我开着救护车，一路送你过去。”
舒安琴看了盖着被子的女孩一眼，并无察觉到什么异样，但是看到挂在轮床两旁一左一右的两个透明袋子，顿时就明白了。
该死的畜生，强奸也就罢了，居然还把女孩子害成这个模样。舒安琴突然有些庆幸，好在多年前，她只是被强奸，没有怀孕，也没有像这个女孩一样，下体受到这么残忍的对待。
一个父亲为了女儿做到这般田地，也算是不得了，她动了心，把车钥匙塞回包里说：“好吧，七点之前，送我到南今饭店。”
一行人把女孩抬上了车，为了达到想咨询室一样的效果，护士和男人坐在前排，她和女孩单独坐在后面的车厢里。
她朝女孩笑笑，女孩鬼鬼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攥紧了自己的被子，往另一个方向缩了缩，浑身都在颤抖。
见状，她放松地靠在车厢壁上，拿手机放了一些轻松舒坦的音乐，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舒安琴装作不看她，低下头去玩弄自己的手指，说道：“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初二，我也被强奸过。
这件事情对我影响非常大，一直到现在，我都对男人有一种深深的恐惧和憎恶。”
她注意到女孩眼神中已经有了一丝火花，很显然女孩对她作为同类人的经历有些兴趣。
她故意伸手伸了个懒腰的时候，女孩也不像之前那么害怕她。她知道，要给她正能量，先把她从高自杀率的漩涡中拔出来，然后再处理后面的事情。
所以再说得时候，她避开了她被强奸的过程，以及现在依旧被骚扰的事情，而是非常开心而又骄傲地说：“你知道吗？我们这种女孩，上辈子真得是天使，拯救过银河系。
所以老天爷特别嫉妒，故意在人生中设置了一难，让我们吃吃亏。如果能重新站起来，我们以后就不会再那么容易地摔倒。
其实呢，很多女孩子都面对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她们没有你的磨难这么大，也让你知道而已。就像姐姐也遇到过，但是姐姐不说，谁会知道呢？”
“那……”女孩咬了咬惨白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说：“姐姐我还能过正常人的日子吗？他们都说，我一辈子都要挂着这两个东西了。”
她的眼神瞥向垂在两边的透明塑料袋，舒安琴心痛地看了一眼，但是很快就把这种负面情绪遮挡住，换做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说：“我一直想知道，什么叫正常人，什么是不正常人？”
女孩想了一会，声音弱弱地说：“正常人就是，有健全的四肢，不用每天挂着各种袋子，就像我以前那样。”
一说到以前，女孩低低地啜泣起来，舒安琴注意到这已经停下来，偷瞄了一眼还有十分钟就要到七点的手表，做了一个很无奈的鬼脸，弯腰环胸，贴近她脸颊说道：“你会魔法吗？”
女孩一愣，也不知道她在捣鼓什么名堂，瞬间止住了眼泪，摇了摇头。
舒安琴牵起她没有打吊水的手，放在手心中，按照一定的频率摸着说：“我会，我有能让你变成正常人的魔力。我已经把好多好多不正常的孩子，都变成了正常人。”
“真得？”女孩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了希望。
她点点头，挺起身板道：“当然，不然你爸也不会把你从医院里折腾出来和我呱呱呀。”
“那姐姐你快给我施魔法吧，我都迫不及待了。”
舒安琴笑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然后说：“从今天开始，你要为变身准备，每天要牢牢地记住一句咒语：‘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个体’。随便你是抄个一百遍还是唱个一百遍，记得越牢，变身速度就越快哦。”
说着，给男人打了一个“ok”的手势，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