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洞口之时,君临已经是个身形佝偻垂垂老矣的朽木形象。
这明显是紫雨仙子的杰作,只是不知道惩戒的是君临那占便宜的拥抱,还是那厚脸皮的一声娘。
少年…确切的应该说是老君临此时后悔都来不及。他气喘吁吁跟在白衣仙子身后,连说说话的力气都挤不出几分。
就想某个戏本中,一个美若天仙的姑娘牵着一头老黄牛,君临也被紫雨拉着衣袖,向上攀爬这世间最高之山。
“二话不说便折磨人,你和师父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君临只能在心中苦闷的赞美,他发现紫雨的脚步越来越快。似乎显得越来越焦急。
少年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她可能正在忘记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玄离山虽高,可空间对于紫雨来说犹如玩具。她莲步踩着,便是崇山峻岭也不过是一步千里。君临任她牵着,也干脆放弃了求饶,正好体验年老嗜睡的感觉。
他们踏遍玄离,也回溯着时光。最终紫雨一巴掌将他拍醒的时候,他们两人又一次回到了最初相遇的地方。
云雾缭绕,遍地荒山。
她又身穿紫衣,头上又是那一朵十年后的桃花。
一切看似回到了原点,可君临的脑子里却多了无数惊心动魄的故事。
紫雨消失了一瞬,不知道去哪一片时空中取了一坛酒。
君临知道,那必然是这天地间万年来最好的一坛酒。
她把就给君临,不是为了与他对饮。少年心中肚明,等待着她可能不多的最后几句话。
紫雨将君临恢复了少年模样,脸上带着五分清醒五分迷惑。
“君?”
“君临…君子的君,临危不乱的临。”少年重复自己的名字,紫雨点点头。
这些天经历正在慢慢的忘却,她努力挑着自己记住的东西说:
“这壶酒,请你带给他。”
“要不要带话?”君临问道,卿紫雨第一次思索了良久,最后如君临所料的摇了摇头。
“死者托梦,一般都死得有些冤屈。”她开口说了句自嘲的话,有些顽皮,有些心酸。
君临点了点头,此事他无话可劝。
少年环顾四周,这才看出来此地原来是数千年后的论道场。而他站立的地方,正是未来眼前仙子神塑耸立的地方。
“该回去了。”发中束着桃花的姑娘轻声开口。君临有些不舍,因为这一别可能便是永别。
孤单的卿紫雨给了他寻找了很久的答案,可他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君临跪地一拜,行了大礼。紫雨微微一愣,慢慢走过来摸了摸少年头。
时空在她温暖的掌心流转,慢慢模糊君临眼中的世界。耳边传来紫雨略微俏皮的声音:
“想来想去,还是带一句话吧…”
少年重重点头,不敢错过一个字眼。可想象中的诉衷情的话并没有到他的耳中。紫雨轻笑,贴近他的耳边道:
“你告诉他们,有时间重修一下以后立在这里的那尊神像。”
“难道那混蛋一直都没有发现…”
“我卿紫雨可是一个双眼皮!”
君临抱着怀中的酒,无法回应卿紫雨的话。
他痴痴一笑,眼前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唯有一朵桃花零落成泥。
少年叹息一声,对着玄离山有史以来第一抔春泥说道:
“终有一天,我会让这青莲九叶盛开在我的手中。”
“我会让师娘你和师父拥有…永远也用不完的泡沫…”
…………
真实的世界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七日之久。
玄离山三大巨擘没有抽出哪怕半炷香的时间去处理云开大典最后的事宜,尽管万族下山,灭魂海中再起毒障。这三位师兄弟依旧隐身在白云之中,目光不离那尊神塑。
这世间很少有事情能够同时牵着玄离山三位至强者的心,哪怕是云开大典,也不过他们漫长修行岁月中不断重复的插曲而已。
相比于清虚忧虑,天武却是平静的作了两手准备。他一只手握紧了天罚尺七日不松,另一首提着一坛好酒。
尺,是行灭绝之道。
酒,是作庆功之用。
他的态度何其明显,是以从来不需要犹豫。
换做往常,他身边的苏洵从来由不得天武如此舒心,更何况他手中的两件东西都是预备给神塑中的少年。
可是今日,玄离山剑神其实比另外两人都要沉不住气。所以他才去而复返,守在了神塑之前。
三人中唯有他入过神塑,也只有他知道在里面会遇到多么玄妙的经历。他一面为弟子担忧,一面又有些羡慕君临。
因为他已经有很多年,都不曾见过那张魂牵梦萦的脸。
“傻徒弟,你究竟会怎么和你的师娘说我呢?”苏洵心神飘忽,一旁的清虚天武早就习惯了他在祖师神塑前的这番模样。
此时二人心中越来越轻松,因为七日以来神塑都没有异动。那么君临是异魔的可能,便越来越小。
三人各有心思,又等到一轮日出月落。第八日黎明,神塑眉心的天眼终于再度开启。三位巨擘从沉思中回神,目光定格在了天眼的紫光之中。
“出来了。”
随着清虚一言,紫光中出现了熟悉的身影。君临一只脚踏进了虚空,猝不及防要从神塑上摔下。
清虚拂袖托住了少年的身躯,君临头晕脑胀的原地转了个圈,最终面向三位巨擘,迷糊的行了个礼。
三人都看到,他的脸上有些笑意。天武装作不经意的将天罚尺收起,脸上威严缓和了几分。
清虚看着君临笑,也跟着笑了起来。历经八日,祖师神像未有异动,君临安然出现。
便是开派祖师,也没有从君临身上看出异魔的气息。那么这么多年来他与天武最忧虑的事情,总算有了个如意的结果。
身为掌门,清虚问了少年身体是否无恙,见君临点头后,又开始询问神塑之中的事情。
君临话说一半,将异魔来历说与三人听闻,然后又直言神荒之中还有混沌生灵可用青莲,而自己却还是说不清身世。
他这一番话无半字虚言,也没有多说紫雨之事。清虚天武自然不会追问开派祖师的过往,对视一眼后,相互点了点头。
只有苏洵没有说话,他与君临心意相通。徒弟所说的一半他也早已经知晓。
剩下的一半,留得二人独处之时自然会说。
“你这怀中之酒?”
清虚和天武早已经注意到了少年怀中的酒坛,而君临也看到了天武手中的酒坛。
想歪了的他将酒抱得更紧,摇头道:
“祖师所赐,不换不换。”
他一句话,把清虚和天武都当成了要强行换酒之人。清虚苦笑一声,天武神色微变。冷冷道:
“我天武主玄离门赏罚,你论道有功,为我玄离扬眉吐气。此酒是按例给你轻功之用。”
君临闻言面色一红,略微尴尬的笑了笑。在清虚的扶持下,他踏步虚空从天武手中拿过了酒,向着两位师伯道谢。
谢礼过后,清虚又拉着君临说了几句话。他心知一直沉默的苏洵还在等待,语罢之后便托辞离去。
天武走得也很是干脆,不等清虚准备同行。竟早已不见了踪影。
白云之中,又剩下师徒二人。
君临暂时放下了身上沉重的包袱,心情已经是愉悦无比,看到苏洵又在扮冷酷,他却是一脸讨好对着师父行跪拜之礼。
然而师父并没有和他一样喜悦,那冷酷并非假扮,而是好像真的有些不开心。
苏洵冷冷看他一眼,颇为离奇的说了一句:
“你的脸上…怎么有唇红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