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又不做声了?”
“就算做师兄的再不负责任,也总不能见师弟被尿憋死啊?”
君临在病榻上生着闷气,他此刻虽然感觉身体的力量在逐渐复苏,可真想动弹还是觉得虚乏太多。
若往日灵力充沛之时,这些凡人的三急倒是容易化解。可现在的他只感觉小腹涨得有些不舒服,想要一解为快。
“再不来帮我,我就…”君临忍不住大喊,可终究尿在床上这几个怎么也说不出。
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乞丐,可不能因为这一小事破坏了渐渐从他身上生出的大侠风范。
“你…我…我怎么帮你…”
就在君临愁眉莫展之时,细如碎铃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他觉得这声音好生熟悉,回头去看究竟是哪位师姐前来相助,撞见的却是意想不到的面容。
“怎么…怎么是你?”
病榻上的少年惊讶的看着榻边站着的紫衣少女,若不是有银面遮住了他的脸,不知道底下那张嘴会张得多么大。
“论道无聊,也没我什么事情。所以…想来看看你。”
秦小落的手负在背后,一双眼睛仍旧那般清澈动人。君临从病榻的角度看那俏皮的脸蛋,忽然觉得那粉腮之下的肉也是极其的可爱。
“有劳…秦圣女挂心。”君临还是没从意外中回过神来。虽然重伤卧床之时有人能来看看他是件极好的事情,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来人会是几个时辰前论道场中的对手。
“你刚才说…你想尿尿…”秦小落的面颊微红,出言倒也算直爽。君临听到这一句,身上打了个颤,也不知究竟因为尿意还是因为少女的话。
“无事…”君临艰难答道:“已被我化解。”
“这也能化解?”小圣女瞪大了眼睛问道。
“玄清之气可解万物,既然能解蛊毒,自然也能解些凡人之急。”君临压下颤抖,强行解释道。秦小落眼睛转了转,竟然也真信了窘迫少年的话,轻轻哦了一声。
两人陷入了无话可说的沉默之中。
“你对穆天鸣射出的那一箭很厉害。”隔了许久,秦小落才再一次开口。也不知道这一段时间里她小小的脑袋里思绪是否百转千回,才说出了这一句夸赞的话来。
“是么?我以为所有人都只记得师父和那天道楼圣主的对峙。”
“你说你是苏前辈的弟子了?”
“啊?我有说么?我是说苏师叔。”
“好了,不会撒谎就不要勉强自己,苏兄你的身份在大势力中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秦小落捂着小嘴一笑,轻声说道。
“什么身份?”
“你姓苏,一身本领又那么出奇,加上那位剑神前如此在意你,一切都那么明显。”
“你肯定是苏洵前辈的私生子…”
病榻上的人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控制住的小腹又开始翻江倒海。
“为什么是私生子?”君临很想扶额叹息,心想这些人为何猜测都不给他个正经一些的名分。
“若非私生子,又怎么需要带着面具。”秦小落说道,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君临的表现,有些害怕这些话会伤到对方的心。
她哪里知道这话没有伤不到少年的心,倒是狠狠的伤了少年的肾。君临再度压下身体轻颤,却又不知道如何回答少女的问话。
“今日那一箭,你为何不射我。”君临的沉默落在秦小落眼中便是私生子的伤心,她颇为愧疚,只能把话题又落在了箭上。
“姑娘卿本佳人,苏某自然不敢射。”君临撒了个谎,倒也不觉得这谎言有何不妥。秦小落眼神微微一亮,有些欢喜问道:
“好看吗?”这句话也问过门外的白衣剑仙,而此时又变了一个意思。
“好看。”君临为方才谎言赔偿一句实话。
“苏兄…”
“秦姑娘…”
“接下来的论战,一定要多加小心。你手中有了我的赌注,那一颗菩提子对于别人来说也算圣物,而对伽蓝寺那一群光头而言,更是这一次论道中志在必得的东西,我想你应当还未查看玉简,也不知道那渡劫天丹现在也在你的身上。”
“渡劫天丹?”
“就是那穆天鸣的赌注,那个叫做萧无剑的人并没有要这枚天丹,而最后废掉穆天鸣的人是你,所以自然的落在了你身上。”
“他倒是会落得个轻松。”君临没听过菩提子,却知道渡劫天丹。这颗但要足以引起所有天境修行者觊觎,让别人挑战君临的欲望又多上几分。
“那…我的下一个对手是?”
“沧澜王朝国教之一,伽蓝寺。”
秦小落负在背后的双手终于到了身前,她轻轻拉了拉君临身上的被子,将他露出的肩膀盖住。
“伽蓝寺?”君临没有意会到少女这动作的意思,也没看她轻颤的睫毛正代表她下着某个艰难的决心。
对于禅门,他知之甚少,更不晓得那菩提子究竟为何物。
“伽蓝寺当代禅子慧空。我不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什么境界,但是传言他曾经在伽蓝寺那棵菩提树下坐过七日未醒,而上一代被你定海师兄击败那位禅子,却只坐了五日便被强行撼动禅心无法入定。”
“也就是说,比当年定海师兄的对手要强。”君临虽然不知道菩提树究竟为何物,却也听得出紫衣少女心中的忌惮。
他的下一个对手,定然是一个不弱于巫神教圣女的人物。
“佛门金身不似肉身,除了可攻可守,也可压制对手。不论金身远攻,都不必苏兄今日展现出来的手段弱。”秦小落耐心的解释,君临认真的听着,直到她将自己对佛门的认知和与伽蓝寺僧人交战的心得一一道尽,心中才有了大概的了解。
这番话从未时说到了黄昏,君临默默不知点了多少次头,直到最后都没有留意到秦小落的粉唇已经说得有些干涩。
“苏无面谢过秦圣女指点。”最终,君临还是礼貌的道谢。秦小落眉头微颦,轻声道:
“苏兄叫我秦小落便好,或者…也可以叫小落。”
“小落?”君临笑了笑:“好听。”
秦小落莞尔一笑,忽见窗外天色逐渐暗淡,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舍。
“苏兄…小落要回巫神教了。走之前,能不能请苏兄为小落做一件事情?”
“我尽力。”君临点了点头,紫衣少女和他主动化敌为友,还费心力给他做阵前辅导,让他心中感激不已。
“你…能不能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一眼…”
少女有些胆怯的说出了请求,榻上的君临呼吸一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秦小落。
“如果不方便,那就…”秦小落看君临犹豫,掩饰着脸上微微失落,复而笑道。她话未说完,却看到君临从被子里伸出了手。
那双手伸向了面具的边缘,将银面从脸上剥落。秦小落看见了那逐渐褪去银色的脸,初时愣神,随后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君临不悦,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未必如此滑稽?
“没什么。”紫衣少女摇了摇头,又忍不住说出心中的想法:“看你长得如此和善,就不免想到,论道台上你那副威武不凡的模样,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好了,样子我也看到了。那我真的要走了。”秦小落把面具重新放在了君临的脸上,双手又负在了背后。
“如果你不嫌弃,我明日再来。”
“欢迎之至。”君临戴上银面答道,目送秦小落走出房门。余香渐远,少年的眼中有一丝留恋。
已经很久,没有一个朋友能像今日的秦小落一样给他带来这样轻松的闲聊。
他回味了良久,心中滋润才被一阵急促的身体反应所取代。
少年猛地拍了拍床榻,震得床架子咿呀作响。他高喊一声,向窗外门外传递着已经压抑了几个时辰的欲望:
“来人啊!我真的要撒尿啦!”
…………
直到夜晚,才有人带来了第一论道结束的消息。此时的君临已经在满屋的时空剑意下恢复了行动力,无奈靠着自己的力量到了茅房开闸泄水。
随后,又有一个没有料到的探望者到来,神兵冢灵枫替君临找回了那根射穿穆天鸣胸膛的流银羽箭,让君临大喜。
那一副银弓第一次张开,就让射落了一位久负盛名的天骄。让银弓的制造者和使用者都免不了喜悦万分。
一番交谈之下,君临给银弓定了个名字,逐月。说起来这名字与弓箭本身无关,只因为少年有一匹大黑马,名字叫做追云。
或许是想让君临多多休息,灵枫并没有在幽静的庭院停留多久,便告辞而去。君临百无聊赖,心中又担忧着接下来的论道,便选择了在房里盘坐休养。
少年不知道,今夜的玄离山并不安静。
散修岛上,没有华贵的府邸,幽静的庭院。玄离山极为悉心的照顾了各族的习性,整座仙岛上有洞穴冰室,也有小楼石屋。
而有一座紫竹楼的竹门上,刻着萧无剑三个字。今日之前,无人在意。可今日之后,散修岛上无数人曾路过远观,却又倏忽止步。
楼中,柳清漪从仙岛中心的泉眼中打好了一盆清水,双膝跪在软垫之上,替盘坐闭目的萧无剑清理着伤口。
她小心翼翼褪去了少年的外衣,柳眉又一次皱了起来。
萧无剑的身上满是旧伤,没有一道疤痕是因今日战斗留下。可柳清漪不会看错,随着少年均匀的呼吸,他的肩背便莫名的凹凸。
这样的诡异的景象,想必在胸前也有。
“天道楼到底是天道楼,穆天鸣这拳劲的确有些烦人。”似乎感觉到了柳清漪的手停顿的下来,萧无剑忽然开口道。
“我替你按按。”柳清漪换了一身素衣,竹楼灯火将她的脸勾勒得更加的柔美。她把手抚向了萧无剑的后辈,顺着那拳劲的起伏揉了下去。
很少人知道其实她也有了谛境的实力,也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灵力属性很柔和,很温暖。
微微白光在少年背后亮起,萧无剑体内横冲直撞的拳劲被柔和的灵力抚平。然而反噬之力也非同小可,萧无剑背后每一次凸起,都有一股拳劲顺着柳清漪手掌钻去,让她紧锁的眉头皱得更深。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
萧无剑张开了眼,对着摇曳的烛火说道。
“你是剑侍,并不是我的侍女。”
“在你看来,有什么区别?”柳清漪很自然的接过话,轻声答道。
“你不用照顾我。”少年伸手去拿地上的外衣,提手之时却发现那衣服并没有被拿起。
因为柳清漪也伸手抓住了那衣服。
“我只是做我喜欢的事情。”少女轻声答道,倔强的把那衣服从萧无剑手中拉到了身后。
“况且你伤好的快一些,我终归也要轻松一些。”
或许少女的话说服了萧无剑,他没有再出言反对,任由柳清漪抚平了他背后的拳劲,又促膝到了他身前。
银盆清水作响,手帕带着丝丝凉意抚过少年的面颊。柳清漪擦干了萧无剑头上的冷汗,很是拘谨的笑了笑。
“今日君临出手救了你,你难道不想去看看他?”
“这里是玄离山,又何须我去看他?”柳清漪的问话似乎早就在萧无剑的预料之中,他看着双手按在自己胸膛上的少女,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可终究他是为了你而受伤,你此时不去,难免寒了他的心。”
“那我问你,若是之后的论道我与他对上,我当赢还是当输?”萧无剑的反问让柳清漪的手稍稍一顿,她刚刚因为轻笑而舒展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想了片刻才道:
“不管输赢,你也会竭尽全力。”
“你明白就好。”萧无剑点了点头:“既然有这种可能,那么我不希望我的对手都像穆天鸣那般蠢,在交战之时还要被别的念头束缚。”
“他若心有芥蒂,我只想看到这份芥蒂化成他打败我的动力。”
“你总是这般…不肯轻易承了他人的情分。”少女叹息一声,不知为何目中透露出一种疼惜。
“我只是想…你能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而君临他…”
萧无剑看到了柳清漪的目光,他似乎很不喜欢她眼中的疼惜,侧过头打断了她的话语。
“我身边,有你一个已经够了…”
说罢,萧无剑又转过了头,而那双如深水的眼睛却再次紧紧闭上。
这是他给出的答案,让少女的手如触电般缩了回来。柳清漪看着那英气逼人的眉眼,喃喃道:
“够了么?”
她知道,那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够了。
素衣少女忽然有些累,她站起身来在竹楼中走动,拿起了那日日背负的剑匣放在了萧无剑的身前。
这是每日入睡前她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竹屋内烛火摇曳着,被柳清漪拂袖带起的一阵风吹灭,黑暗中只能聆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这声音,告诉他们着彼此的存在。也告诉着他们之间也分彼此。
无人知晓在这黑暗中有一滴泪落在了竹楼中,还有一声叹息埋在了一颗柔软的心里。
“柳清漪啊,柳清漪…这一切对你来说…真的够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