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从下来的动静不小。一句话没说完，这些寄居生物已经全从房子里跑了出来，窸窸窣窣地在溯从面前列成阵列。四条腿六条腿八条腿的，半人高的拳头大的，黑压压地一片匍匐在溯从脚下。
陆洱小声问：“你刚才不还说怕打草惊蛇吗？”
溯从说：“你刚吓跑了别人，草已经被你打了，我再惊蛇也没关系。”
怪她咯？陆洱撇了撇嘴。
溯从低头看向匍匐着的寄居生物们。其中有一个外壳发蓝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快速爬到最前面，然后不动了。陆洱仔细看才发现，它后背尾部有两根细细的触须，尖端有两个小点，正在疯狂地颤动摩擦。
这东西是在说话？陆洱忍不住扭头去看溯从。却发现溯从嘴唇也微微翕动，像是无声微弱地念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溯从抿了抿唇，偏头看她一眼。陆洱终于敢出声了：“交流完了？交流出什么结果了？”
“这么聪明。”溯从故作惊讶了一下，继而说，“我问他有没有看见海蛾。”
陆洱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海蛾是谁，“那它怎么说？”
“当然是看见了，它不敢骗我。”溯从说，“只不过……他去的地方不太妙。”
“是什么？”
“他带着美美去了海神埋骨之地。”
就像人类的百慕大三角，海洋中也有天然让所有海生物退避的区域。
陆洱的梦想终于成真，溯从带着她在海中疾行，很久之后，才然后在一片寂静的海域停了下来。
起初陆洱只是觉得寂静。但后来渐渐发现，这里过于寂静了。
海水像是失去了生命，凝固成一片无边的深蓝色，头顶的天空也是窒息的雪白，一丝风都没有。陆洱低头仔细看，发现水下也像是凝固的，没有暗流和波浪，也没有半尾游鱼。
她坐在溯从的尾巴上，渐渐觉得头晕。溯从折过身体捂住她的眼睛，轻声说：“别看了。”
陆洱怔怔：“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是会这样。”溯从竟然安慰他，“其实我也有点难受。”
陆洱抓住他的手拿下来，盯着他。溯从只好说：“这里是我的父亲、爷爷、祖爷爷……所有的前辈海神埋骨的地方。等我将死之时，也会在这里找一块空地。”
陆洱说：“你不会死的。”
溯从笑笑：“海神也是会死的。”
陆洱摇摇头，倔强地说：“你不会死。要死的话，肯定也是我死在你前面。”
“我请你们来，是来谈情说爱的吗？”
阴测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陆洱猛地回头，却发现背后没人。
“雕虫小技。”溯从连半根头发丝都没动。他只是抬眼朝正东边看去。那里原来什么也没有，渐渐地，天际线处燃起一道红色，那红色极快地逼近，这个死寂的空间里终于有一丝风吹来，吹动了陆洱额前的碎发。
陆洱深吸了一口气。她挺直脊背，看向这艘红色的帆船。
一块儿梭形的木板飘在水面上，木板中间挖了个洞，细长的桅杆固定在那里。桅杆上的帆大到出奇，皱巴巴的，像是一块巨大的红色破布。陆洱简直觉得下一秒，这船就会因为过于头重脚轻而栽进海中，但事实上它却古怪而稳重地停在离他们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管笠搂着美美，就站在那块梭形的木板上。
陆洱看到她的瞬间就急了：“美美！”
美美的手被绑在后面，低着头很安静地站在管笠旁边，对她的呼唤不为所动。陆洱还想再喊，溯从按住她的手：“别喊了，她听不见。”
“放心，我对她没兴趣，区区一个普通人类，我要她没用。”管笠笑容凉滑，像是某种剧毒的蛇类，陆洱看着他突然觉得一阵反胃：“你想要什么？”
“不，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管笠摇摇头，然后伸手一指溯从：“但是他知道。”
陆洱看向溯从。溯从很平静：“你想变成人，所有水族都知道，就在你叛出水族的那一天。”
“我没有背叛水族！”管笠突然爆喝！
他的愤怒突如其来，管笠青筋毕露，厉声道：“你懂什么？明明你我都有远古海族流传的血液，却只有你天生拥有人躯。你现在坐享其成的一切，都是我努力得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嘲讽我！”
“你努力？”溯从冷淡地问，“你的努力方式，就是每个月都攻击落单的海船，杀死年轻力壮的人类，然后把他们的血换进你的身体，好让你维持人形？”
陆洱闻言震惊地望向管笠。管笠却不阴不阳地笑了笑：“如果我有更好的办法，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你就是我最好的办法，你的每一滴血，都可以让我少杀一个人。”管笠阴森森道，“怎么样，尊贵的S大人？我只想要你一点血而已，而你，可以因此救下你爱人的朋友，还有未来许多可能会无辜枉死的人类。这么一来，成全了你伟大宽宏的名声，坏人都我来做，如何？”
溯从一口回绝：“如果当时我知道血会落在你手里，我就不会这么做。”
“哦？”管笠故意看向陆洱，“你是说，你当初会对你身边这位陷入绝境的小姐见死不救？”
没等溯从说话，陆洱就冷冷出声：“要是知道你这么畜生，我当初不但不会和你交易，还会一刀捅死你，反正杀你这样的怪物，不触犯人类的法律。”
管笠哈哈大笑。“这么说来，S，你这是不愿意了？”
溯从却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
管笠很恼怒：“你笑什么？”
溯从说：“我笑你，可能是离开大海太久了，你已经忘了，你现在是在跟谁说话。”
配上溯从淡定的表情，这句话更加显得嚣张至极。管笠的脸色一瞬间难看到可怕，陆洱却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动，目光仿佛脱离了控制，被牢牢地吸在了溯从的脸上。
他的侧脸的确是天神才能打造的完美作品。陆洱呆呆看着，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响，几乎盖过了身边所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