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寺静静地沐浴在稀淡的晨曦里。
上了十数级浅浅的台阶,进入巍峨古朴的山门,眼前是一片开阔地,黝黑的金砖铺地,上头跪伏着虔诚的香客。今儿恰巧有一家大户在做水陆道场,放焰口,所以僧众甚多,香客与游客也如水涌。
走进天王殿,佟嫣然抬头看了看神情各一的四大天王,扭头与“浮香”低语了一句:“奶娘平时是最欢礼佛的,偏今儿不愿出来,有些奇怪。”
“奶娘大约是累了,再加上腿疼,不想动弹也是有的。”
佟嫣然不置可否,总觉得奶娘有些古怪。
武王殿下率着大队的侍卫,换上了各式的民间服饰,分布在佟嫣然的身前身后。
再往前走,大雄宝殿巍然矗立,两只硕大的铜鼎香烟袅袅,这里的规矩与他处不同,香客们不能携香进入大殿,只能将香烛插在铜鼎里。所以,为防止香火过盛,堵塞铜鼎,寺里便安排两位年长居士,不时地将烛火从铜鼎里取出来熄灭。
佟嫣然刚将一支檀香插进了铜炉里,旁边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居士便将檀香给拔掉。
佟嫣然便有些不悦了。
再怎么说,你总得等我转身离去再拔香吧?怎能当着本人的面就如此鲁蛮?
“还说是众生平等,”“浮香”便嚷嚷起来:“我家小姐刚插上还未被弥勒佛收下便被你拔了,那个红光满面的大胖子,他的香已烧去了大半,你为何还让它留着?”
穿着蓝布长袍的居士仍垂着头,眉眼不抬,也不答话,转身朝旁边的放生池走去。
“浮香”便更火大了:这是啥态度,遇见不平之事还说不得了?
佟嫣然拉住“浮香”,“算了,我们还有正经事呢。”
便问另一位守香火的居士:“请问弘永长老在何处?”
居士便叫过一个小和尚:“智能师兄,这位施主要找弘永长老。”
小和尚生得很白净,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再加上一双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的喜兴。
“施主请跟我来。”
“有劳小师傅了。”
佟嫣然带着“浮香”玢儿随着走,武王殿下与几个心腹侍卫随后。大伙儿走进大雄宝殿,转过两道曲廊与罗汉堂,小和尚指着一间素净的禅房:“长老正在会客,请施主在这里稍候片刻。”
“谢谢。”
佟嫣然转身进入了禅房。
禅房里飘着淡淡的擅香味,还有他人,这人背对着佟嫣然,正在收拾供养之物。
“这里真幽静,庭前小院却种了这么多的枫树。”“浮香”拣起一片落叶,举在眼前:“不知不觉,枫叶又红了。”
“岁月更替,因果轮回,总在人的不禁意之中。”
这话,竟是那位一时看不清眉目的人所说。
佟嫣然听去,有些纳罕,这人的说话声怎么有些耳熟?
便有些好奇,也不坐,以赏看墙上壁画为由,转到了那人的对面:“师傅的话很通俗,却透着禅意。”
那人头也不抬,依旧慢悠悠地说:“人生百态,处处是禅,处处又不是禅。”
佟嫣然眉梢一挑,“请教师傅,这处处是禅,我能明白。可为何又是处处不是禅呢?”
“禅在人的心中。信者,禅存于世间万物之中;不信者,禅便是虚幻,便如那位施主一般,她看手中的枫叶,只是一枚枫叶,看不出其他的来,仅此而已。”
佟嫣然仍是有些不明白。
“民女愚昧,请师傅不吝赐教。”
那人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门口站着的那群侍卫,淡淡一笑:“施主从富贵中来,又何必懂得苦禅的精妙?”
佟嫣然朝自己简素的周身看了看,心想,这人的眼光真毒,他怎么看出自己是从豪华富贵中来?
一时心领神会,毕恭毕敬地回道:“富贵只是表象,只有了解禅,懂得禅,才能让富贵不流于表面,起到它该起的作用。”
那人一愣,缓缓地直起身子,冲佟嫣然笑了笑:“女施主能借一步说话么?”
佟嫣然欣然答应:“自然是可以的,就怕打搅师傅的清修。”
“遇上有缘人,机缘巧合,这也是一种清修。”说着,领先走了出去:“女施主请随老衲走。”
走进隔壁的厢房,老和尚只让佟嫣然一个人进入,其他人等,全被留在了门外。
武王殿下与“浮香”自是不放心。
佟嫣然便轻声道:“没事,这老师傅手无缚鸡之力,又是修道参禅之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们皆守在门外,真若有事,你们完全可以在第一时间冲进去,不必如此担心。”
佟嫣然进屋后,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披袈裟,手持佛珠,正端着一脸慈祥的笑容看着佟嫣然。
“好孩子,你终于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听这老和尚的意思,似乎等自己的到来等了许久了。
“俗女佟嫣然,见过老师傅。”
领她进屋的和尚纠正道:“女施主,你得称大师傅为弘永长老!”
啊,他就是赫赫有名的弘永长老啊?
佟嫣然微微红了脸:“小女子失敬了,敬请原谅。”
弘永长老指着那位一直垂着头的和尚,喝了一声阿弥陀佛,然后道;“道悲师弟,还不见过有缘人么?”
道悲?
佟嫣然一下子警觉了起来来。
她自然记得,襄王爷出家修行的法号,叫道悲!难不成……
佟嫣然心潮澎湃,霍地朝道悲和尚伸过手去!呜咽道:“您……您可是我的父王?”
道悲和尚缓缓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毫无起伏,但他的心声,却从他颤抖的声音里流露了出来:“然……然儿!”
天哪,果然是!
佟嫣然扑过去,用力地晃着道悲和尚宽大的袖子,哭笑着道:“父王,您是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父王,您什么时候来凤起国的呀,我怎么一点也不知情?”
道悲和尚称了一声佛号,缓缓道:“是,其实,我是惊闻你在半道出了事才紧随而来。孩子,吉人自有天相,你没事吧?”
“对不起父王,女儿让您受奔波之苦了。父王放心,我一切均好。”已知襄王爷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可多年的养育之恩与疼爱之情,佟嫣然心内的那股亲情,依然如旧。甚至,更甚。
“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弘永长老笑微微地看着眼前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笑道:“道悲师弟长途跋涉,一是不放心女施主,二呢,今儿是梅凌四十周岁的生辰,你定是要故地重游的。”
道悲和尚的眼里流露出一抹哀伤,但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没化。
“父王,梅凌又是谁?”
道悲和尚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是你的亲生母亲!”
“我的母亲叫梅凌?”
“对,你母亲爱梅如痴,所以,为父的在王府里辟了一个所在,种上数百枝梅树,让她的亲生女儿住在梅间,想她在九泉之下也定欣慰、开心。”
原来,梅花坞还有这个来历。
不知为什么,佟嫣然很想哭,很想声嘶力竭地大哭一场。
道悲和尚轻轻地拉过佟嫣然的手,劝慰道:“然儿,你母亲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现在的这付情景,定会无比欣慰的。这么多年了,为父的躲避尘世,任你在人世间孤苦伶仃地受煎熬,倍受苦楚,为父的一想到这,心如刀绞。就算是念上一辈子的地藏经金刚经,也难赎为父的孽债啊。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娘亲啊。”
佟嫣然扑在道悲怀里痛苦失声,那泪,如泉般地奔涌而出!“父王,奶娘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十六年来,父王视我如已出,疼我爱我呵护我,没有父王,便没有我佟嫣然的今天啊,父王,您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您就是我的最亲最亲的亲人哪……”
道悲和尚也颇为动容,替佟嫣然试着泪道:“好孩子,当年为父的没有护住你母亲的性命,我忏悔内疚了一辈子!如今,为父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出任何一点意外!从今日开始,为父的会在你的四周,暗中护你周全。”
弘永长老频频点头:“孩子,你命数不凡,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业。所以,你日常生活中要格外的小心谨慎,切莫大意。你要知道,你的生命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凤起国的数兆百姓!”
佟嫣然越听越糊涂了,这老和尚也太会上纲上线,自己的小命,怎么会属于千千万万的凤起国百姓?
唉,出家之人说话,就是这般不靠谱,云里雾里的,让人整不明白。
佟嫣然从怀中拿出一个黄缎小包裹,双手捧给弘永长老:“这是龙翔国的端敬太后让我亲自交到长老手中的物件。”
弘永长老接过,也不打开,淡然道:“跟往年一样。尽管只是一撂冷冰冰的银票,但毕竟代表了她替夫赎罪的一点子心愿,年年如此,也算难为她了。”
原来是银票。
道悲和尚一脸悲戚:“再多的供养,又怎能唤回在那次战乱中死去的百姓?我就算敲破了木鱼,也赎不了当年之罪!”
“冤有主,债有主,也全怪不得你,”弘永长老看了一眼如兰桂般高雅的佟嫣然,欣慰地说:“你为凤起国保存下复国的星火,凤起国的民众会不计前嫌感谢你的。”
这什么跟什么呀。
佟嫣然如坠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