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上的八哥尖着嗓子唱着只有它们才明白的歌，鹦鹉想学，却学了个四不像。日头渐渐地落入了后山的山峦，将满天的晚霞留在身后。
暑气已收，吹过来的风儿已带着一抹凉意。
“老夫人，这事也不急在一时啊，先悄悄地瞧着，若日后仍是如此，老夫人便可出面责问了，”浮香拿过十二骨折扇轻轻地给老夫人打着扇，一边娇羞地说：“奴婢想，王妃主子这几日是不是来了月信？来了月信自然不便……”
老夫人会意，脸上的表情渐有回暖之色，轻轻地打了一下浮香的手背，笑道：“那有这么巧的事情？”
“世上啥意外的事情都会发生，老主子，你放心，奴婢替你盯着，若王爷与王妃一直分床来着，奴婢定然会立马向老主子禀报。”
“唔，老身调教出来的人，果然是不错的。”
浮香便傲骄起来，像只插了孔雀毛的山鸡，“那是自然的，也不看看老夫子是啥出身，啥来头！”
这话说得八面玲珑，既奉承的老夫人，又连带着褒奖了她自己。
老夫人也不细辩，殷殷地嘱咐了几句：“以后切莫跟侍卫们置气，咱们是从安阳候府出去的，姿态要有。且呢，在王妃主子跟前，你们更得小心谨慎些，不比在安阳候府，老身随着你们闹。平时多花点心思在王爷与王妃的身上，眼亮腿勤口甜，对你们没坏处。”
提到武王爷，浮香的眼眶又有些泛红了。她垂下头，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恹恹地说：“王爷跟从前一样，始终不曾拿正眼瞧过奴婢们。奴婢，奴婢们怕是要辜负老夫人的一片苦心了。”
“这傻小子，齐人之福不知道享。”
身后的贴身嬷嬷便笑：“王爷还没开窍呢，一等开窍，这事哪用老主子去操心？早就默不闻声地将两位大姑娘给收了房。老主子瞧着王爷成亲这事来说吧，之前呢，王爷何曾把哪个女子放在眼里过？老主子是成日担心王爷要成光棍汉了。不成想，王爷一遇见了王妃主子，竟变了付心性，还不等老主子安排好呢，王爷便急吼吼地将王妃主子给娶进了门。所以啊，老主子根本不用着急，只等王爷开窍罢。”
“唉，二十好几的人了，什么时候才会开窍啊。”
“这事急不得，说开窍便开窍了。”老嬷嬷又轻笑道，面对浮香：“浮香姑娘，这种事情，除了主子须得开窍之外，你和暗香姑娘也得主动些，两下里一靠近，岂不是啥好事都办了？”
老夫人指着老嬷嬷笑：“真是老了，啥害躁的话都说得出口。”
“理不就是这个理么？”
浮香面红耳赤地听着，心里便渐渐地有了主意。
从安阳候府出来，浮香的心，如飘上了云端，有老夫人这个坚强的后盾在身后支撑着，自己还怕成不了武王爷的人？
一路走来，天是蓝的，风是凉的，连过往行人脸上的笑容都是甜的。
刚走到街口，迎面遇上了许久不见的尚妈妈。她是佟府二小姐佟媚然的奶娘，也是浮香的至亲亲眷。
“我正想带口信给您呢，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尚妈妈带着上头的使命来，也顾不得多说闲话，将浮香扯到僻静处。
与姑母说完话，浮香继续往回走，那心情，更是好上加好。
待她晃悠悠地走回武王府，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暗香早在府门口候着了。
“你咋才回来？去一趟候府要二三个时辰么？”
浮香甩开暗香的手，声高气傲地说：“有谁规定去候府不能超过二个时辰的？我难得回去一趟，自然得和老夫人好好的说说话，再看看府里有事没事。”
暗香便唉了一声道：“候府有事没事，哪轮到咱们一个当丫头的操心？现如今咱们已来到武王府，自然得遵从这里的规矩。”
“咋啦，我触犯府里的哪条规矩了，值得你赤眉白眼的站在大门口教训我？”
“我哪敢教训你？是王妃主子寻了你好几遍，就差没派人去安阳候府去请你了。”
暗香一扬脑袋，任髻上的鎏金银簪闪过一道道刺目的精光。眼含不屑，冷嗤了一声：“她找我干啥？我到武王府来，又不是来侍候她的！”
暗香脸一红，更是泛上紧张之色，赶紧捂住浮香的嘴，悄声央求：“活祖宗，这话哪是随口胡说的？让人听去像什么话？”
“啥胡说？咱俩来武王府，那是走了明路的，连老夫人都说，王爷太傻，他不知道享齐人之福！还说……”
暗香窘迫之极，抬头之时，却看到阡陌就站在门房的窗前，冷冷地看着她俩。
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得说其他的，拉着浮香便往里走。
一路上，浮香仍是嘟嚷不止：“你这等怕她，我可不怕。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谁知道十年后又是咋样的光景？”
“你别嚷嚷了，王爷也在屋里，你小心些罢。”
“凭谁在屋里，难不成还不让我讲道理不成？”
暗香正要再劝，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伟岸的身影。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穿着黑面绣着如意云纹的便靴的双脚。再往上看，是一袭月青色，衣边上绣有葱绿竹叶的丝质长袍。再往上……暗香便不敢看了。
眼前如天神般站着的，自然是武王殿下。
“讲道理？好，本王倒要听听，你要讲什么大道理！”
浮香早已看清了，膝盖便软了，噗地一下跪了下去，脸上的笑容如夏日下极力绽放的大丽菊一般，浅薄，妖艳：“奴婢……奴婢见过王爷主子……”
暗香只是屈了屈身，顺势去拽浮香，悄声道：“平日里不必行此大礼的……”
武王殿下居高临下地冷笑道：“你再说说你的大道理，本王想听！”
浮香自然不敢说，只得陪着笑道：“奴婢随口胡沁的，王爷不必当真。”
“你的大道理本王可以不当真，可是，你口口声声中的她，可是指本王的王妃？”
浮香的脸，顿时变成了青灰色。支支吾吾：“奴婢哪敢……哪敢议论王妃主子，王爷定是听岔了……”
“但愿如此，若再让本王听见类似的言语，哼哼，你哪来哪去，本王这里，可容不下不知天高地厚厚颜无耻的下人！”
当着满眼的下人面，浮香觉得自己的脸被刀割了一样，火辣辣的疼，忍不住顶了一句：“奴婢是老夫人的人，王爷可不能随便开了奴婢……”
什么？
暗香的小脸霎时煞白。
武王殿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既是母亲的人，你来这里干什么？”立马叫过阡陌：“马上送她回候府，本王不想看见她！”
这话，更像是刀子，深深地扎进浮香的内心深处！
自己对他情深款款，他却无情至此！
浮香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了下来。
暗香扯了扯浮香的袖子，轻声道：“赶紧给王爷主子认个错罢？你既便回候府去，老夫人定会怪你服侍不周……”
正闹着，佩儿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王妃主子让浮香姐姐进去见她哩。”
武王殿下冷眼看了一眼浮香，“本王警告你，若敢招惹王妃主子生气，你便别怪本王不留一丝情面！”
又朝阡陌喝斥了一声：“待她见过王妃主子，你立马送她回候府，一刻都不许滞留！”
“是，王爷主子！”
武王殿下甩袍往书斋楼而去。
暗香陪着浮香往里院走，边走边悄声地埋怨道：“我一直劝你小心些，别太张扬了，可你牛心不听。如今咋办哪？王爷的话谁敢不听？你回了候府，我剩了单不算，你回去的日子怕也不好过啊。”
浮香仍是执迷不悟，不屈地扬了扬唇：“没有老夫人发话，谁也赶不走我！”
“你省省力气吧，在这里，武王爷便是咱们正经的主子，他的话，便是圣旨！”暗香又是气又是急，眼看上房就在眼前，她不得不急急地交待道：“你见了王妃主子，服个软陪个不是。只要王妃主子肯留下你，王爷便不会赶你走。浮香妹妹，你千万得听我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千万别跟刚才那样，竟敢跟王爷叫起板来。咱们是奴婢，有啥资格跟主子叫嚷起来？主子是天，咱们也不是地，顶多是地上的一只小蚂蚁！”
浮香可不认可暗香的这套“奴才论”，而且，经老嬷嬷的点拨，她心中早成形成了沟壑，扬着手绢晃着头道：“你愿意当小蚂蚁便当罢，别劝我，我可不想。”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咱们生来便是当下人的命数。”
“你生来是当丫头的，我的命数却是要登上枝头成凤凰的。”
唉，面对如此冥顽不化的同伴，暗香也是没辙了。
只是眼睁睁看着她吃亏，于心不忍而已。
暗香有些想不明白，在安阳候府的时候，浮香虽有些浮躁，有些目下无尘，却分得清高低，并不是如现在这般，不知天高地厚，满嘴的胡言乱语。为何一进入武王府，她便变了个样儿，成日端着架子不肯放下来，日夜醉倒在她的那个梦想里……暗香当然知道，老夫人将自己与浮香派到武王府来，是有另外的心思的。可既便如此，浮香也不至于如此张扬，如此自不量力啊。
到底是因为啥，让浮香变得如此狂悖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