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
皇帝望着龙案上撂着的那几封供状傻眼了。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母亲与他人不同,心性残忍暴戾,视人性命如草芥,襄王府仪门外竖着的人皮草人便是她的杰作。
可他不知道,老娘竟在暗中包养男人!偷偷摸摸也就算了,可偏偏让端敬太后逮了个正着!如今,那两个面首就在端敬太后的手里攥着。
这种事情,说大便大,说小便小。
皇帝有心遮掩,端敬太后却死揪不放,不仅来了个先斩后奏,抢先做出处理意见,下了一道无法更改的懿旨。这还不算完,转身又将皇帝堵在勤政殿,非得让皇帝表态,紧接着再下一道附合懿旨内容的圣旨!
将自己的生母废为庶人,已超出了皇帝所能忍受的底线!试问,有哪个皇帝的生母不被奉为皇太后,又有哪个皇帝的生母被贬为庶人?
端敬太后这是拿着襄王妃作筏子,实际上是冲着皇位,冲着皇帝来的。
这点,皇帝心知肚明。
“皇帝,写旨太监还在偏殿候着呢。”
坐在龙座一侧的端敬太后,穿着一袭平时甚少穿戴的杏黄色刺绣着鸣凤的朝服,戴着含翠点珠凤冠。一脸肃穆,威仪赫赫。
“皇娘,您既有懿旨,儿臣便不必再下旨了吧?”
端敬太后淡淡一笑:“哀家是为了皇帝着想,皇帝却不领这个情。”
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明明是当胸打了一个狠拳头,反过来却说是为了皇帝着想。
皇帝隐住了怒火,从奉茶宫女的手里接过茶盅,亲手奉给端敬太后:“皇娘,这是何意?儿臣愚钝。”
端敬太后接过,却随手丢在龙案上,“皇帝天聪地敏,怎能不解哀家之意?”
又看了看站在皇帝身侧的太监,笑问:“乔安,你给咱们的皇帝解说解说?”
乔安明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勤政殿的统领太监,可暗地里早被武王殿下与端敬太后收卖了。
“圣上恕罪,容奴才多句嘴,”乔安一边整理着龙案上的奏疏,一边慢慢地说道:“不是奴才躜越,这襄王妃也做得太出格了。奴才常出宫去,民间的百姓竟将襄王妃比喻成女阎王!民怨甚大呢。如今又出了这么一档子见不得人的事情,假如太后老佛爷不及时处置,民众们又会如何看待皇帝,看待朝庭?依奴才看,太后老佛爷所做的这一切,一是为了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正国风固妇德,二呢,把皇帝与襄王妃撇开,免得大家对皇上产生异议。皇上,奴才觉得,这道圣旨必须下,且得马上下。以此证明,皇上是爱憎分明并不循私护亲的好皇上。”
皇帝听着,眼里渐渐地添了寒意。他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那只镇纸用的金虎。越攥越紧,金虎上的利爪,渐渐地刺进他的皮肉。
鲜红的血,渐渐地渗了出来。
皇帝浑然不知。
他将噬人的目光从乔安的身上扫过,又看了看端庄高贵的端敬太后。
端敬太后将自己的绣帕从领口里解下,递给皇帝:“皇儿,你流血了。”
流血了?
何止是手心在流血?心里流的那股子血,像泉流般喷涌出来,直染得眼睛都红了!
但他无法发作,更无法驳回。
自己的老娘确实做了那么多毫无人道的事情,确实做了如此丢人现眼的丑事。自己就算想维护她,都找不到这个理由与借口!
“好吧,这道圣旨待会儿便下。皇娘,儿臣政事繁忙,也就不留您在勤政殿喝茶了。等处理完政事,儿臣往寿安宫给皇娘请安。”
皇帝这是在拖延时间,这是在撵人哪。
端敬太后纹丝不动,身子依旧是笔挺地坐着,脸上依然带着淡然如水的笑容,连说话的口吻都如往日一般,波澜不惊,“皇儿,哀家难得来一趟勤政殿,你就不愿多陪皇娘说说话么?政事嘛,哪天没有?皇儿啊,别的都不要紧,可千万不能冷了众大臣的心哪。”
说着,故意看了看案上的那撂刚进来的奏折。
这几个奏折是刚送进来的,皇帝已一一看过。这几个该死的老臣,似乎统一了口径,一齐要求皇帝严惩襄王妃,齐齐说,端敬太后过于仁慈,处置太轻,为彰显煌煌天朝的律法,请皇帝下旨,将襄王妃处死!
“她……她毕竟是朕的生身母亲!”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低声咆哮道。
“正因为她是皇帝的母亲,皇帝才要顾及到大臣们的意见!自然,哀家一惯提倡仁德教化天下,对这种残酷的刑法不易提倡,但是,民意不可违。”端敬太后从袖袋里拿出一封奏折,递给皇帝:“这是武王妃对襄王妃所犯的罪行的控诉,皇帝要好生看看。”
佟嫣然的奏折?
她好端端的上什么奏折?
皇帝来自襄王府,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母亲从来就没善待过佟嫣然。也可以说,母亲对几个庶女,从来就没有好脸色,轻者喝斥罚跪,重者关茅厕鞭打。
既便如此,佟嫣然作为一个庶女,也不能如此犯上,借机来参奏嫡母吧?
“皇儿,哀家已得到确切的消息,武王妃,她根本就不是襄王爷与外室所生的女儿,她是襄王爷在凤起国收养的弃女!”
啊!
皇帝一惊,手中的奏折差点落地。
更让皇帝惊诧的是,奏折里的内容!
奏折里,佟嫣然用简短的文字写下襄王妃的一件件罪行!
七岁,被剥掉所有的衣裳丢在雪地里。
十岁,同样被脱光衣裳扔在臭烘烘的下人的茅厕里,茅厕里白蛀到处乱爬。
十三岁,暗中派人将她掳走,本意是想将她杀死。可她命大,被人救下,又被人送回襄王府。襄王妃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四处传扬,说五小姐生性下贱yin.荡,与野男人私奔苟合。一时间,佟嫣然成了下贱的代名词。随后,襄王妃将一大碗滚烫的药汁泼在佟嫣然的脸上,以至毁容。这还不算,第二日,暗中将她送到了家庙,名义上是反省思过,实际上是想要她的小命。也许是命不该绝,佟嫣然再次被人救起。
十六岁,也就是三年后,佟嫣然重新回到襄王府。襄王妃表面上待她亲热之极,背后又起杀心。先是在衣裳上喂毒药,后又在饭食里下毒。佟嫣然一一逃过,襄王妃仍不死心,暗嘱府里的杀手,郊外劫杀,半道埋伏。后来,还派大内高手江龙尾随至凤起国,试图谋杀佟嫣然……事实清楚,人证物证俱在。
“皇儿,你可看清楚了?”
皇帝垂着头,半日才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她的男人,正在替咱们龙翔国浴血奋战,咱们可不能让他们的女人伤心受委屈,更不能让前方的将士寒心哪!”
这句话,是佟嫣然教给端敬太后的。也是这句话,如雷一般击在皇帝的头顶上!
没错,武王爷正率着军队前往边境呢,可以说,他顶着龙翔国的半壁江山呢。他若抽身事外,后果将不堪设想。
凤起国的大军若长驱直入,自己的这个皇帝还当的成么?
牺牲一个已毫无用处的母亲,换来一个安宁的大好江山,富丽堂皇的皇位……这笔生意,可以做。
皇帝沉了沉心,唤过乔安:“传秉笔太监!”
是。
端敬太后满意地站起身,她明白,此刻的皇帝,他不得不照着佟嫣然设定好的路线走。除此外,他无路可走!“皇儿先忙着,哀家回寿安宫了。”
皇帝气得直咬牙,却不敢有任何的形于色。他还得装作笑模样吩咐乔安:“你亲送太后娘娘回宫去。”
是。
出了勤政殿,乔安殷勤地搀着端敬太后上了凤辇。低声笑道:“老将出马,一个顶三!皇上这回憋屈死了。明明是满心的不乐意,可偏偏得做出大义灭亲的壮举来。”
端敬太后笑了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武王妃布的局设的套,哀家只是在旁边帮忖一下而已。”
又压低声音道:“老天定是瞧着不公,所以将武王妃派到哀家的身边来。有她在身边,哀家何愁大事不成?”
“武王妃真是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想起她之前做下的那桩桩件件,哪件是一般人能做得出来的?太后老佛爷,奴才在这里要恭喜老佛爷了。”
“老猴头,喜从何来啊?”
乔安扶着轿杠走,同样低声笑道:“外头有武王殿下替老佛爷支撑着江山,内有武王妃替老佛爷出谋划策,扫清前头的道路,老佛爷多年的心愿,眼看便要了了。如此的大喜事,不值得老奴向老佛爷道声喜么?”
“哈哈哈,言之有理,你的这个喜啊,哀家收下了。”
嘿嘿嘿。
笑声惊飞了一群喜鹊,叽叽喳喳地朝太阳的深处飞去。
“老乔,过几日你派几个妥当的人将武王妃接进宫来与哀家做伴。反正武王爷出征在外,她一个人在府里也无趣。”
“是。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