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着的佟媚然从小丫头口中得知,母亲又拨齐全家的领着一群绣娘与婆子往梅花坞帮忙去,心里便像针扎似的。绣床便如搁着火炭一般,再也躺不住了,午后,挣扎起发热的身子,扶着迎春、迎月便往颐养堂来。
襄王妃有歇午觉的习惯,颐养堂里静悄悄的,守在廊下的丫头婆子趁机打磕睡的打磕睡,去找人聊天的聊天。
佟媚然将迎春迎月留在廊上,自己哼哼着,挑帘进去。
一进去她便感到有些古怪,不仅窗帘紧合,紧床帐都重重地垂了下来,屋内幽暗中透出一丝莫名的暧昧。
母亲性子火爆阴戾,但喜欢环境亮堂,她很少在安歇的时候将床帐放下。
“娘……”佟媚然拖着久病发虚的双腿往前走了两步,试探地喊了一声。
帐内鸦雀不闻。
“母亲!”
佟媚然提高声调。
四月初三转眼就到了,亲生女儿为此病得东倒西歪。老娘却像没事人一般,饭照吃觉照歇。而且,竟还睡得如此香甜,就跟死了一般!
帐内晃了几下,传出襄王妃一声慌乱的声音:“二丫头,有事待申时再来,娘亲……娘亲这两日睡不安稳,乏得很。”
申时再来?
让一个挣扎着的病人再跑一趟?
佟媚然火了,上前就猛地一把掀开帐帘,气急地嚷道:“亏你还睡得着,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生娘亲?”
啊!
不仅佟媚然发出一声惊叫,连床帐里的那个人也惊得大叫了一声。
襄王妃一咕噜坐了起来,扯过被子遮住半裸的酥胸,有些恼怒地说:“不是让你待会就来吗?”
佟媚然却指着另外一个有些失措的人:“金锁,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上主子的床!”
金锁只穿着单薄的亵衣,跪在床角瑟瑟发抖。
此时的襄王妃真是好看,桃红花色,流波红唇,虽发乱衣单,却是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春意。
“二丫头也别怪金锁了,她见我身子乏得很,便上床来替母亲按摩按摩。”
佟媚然看了金锁一眼,心想,既便按摩,为何要脱了衣服上床去?
这金锁,是三年前父王死后,母亲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近侍。她身材高挑,面容清秀,表情刻板,平时不言不语,却深得母亲信任,白日夜里都少不了她。
佟媚然心里藏着事,也不加细究,挥手让金锁出去。
襄王妃有些不悦,她边挽发边蹙着眉尖道:“何事让你如此惊慌?让人歇个觉也不得安生!”
“我且问你,你今儿派齐全家领着一大群人过去侍候佟嫣然?”
“嗯。”
“你不是让我安心养病,一切都有你吗?我等来等去,就是等来这个结果?”佟媚然一把抓住襄王妃,又气又急:“你是不是瞧着她下月就要成为武王妃,所以赶紧溜须拍马去了?”
“你这孩子,怎能这样理解你娘亲的一番苦心?”
“你把陪房都派出去了,足见你对那贱人的重视。”
“此重视非你理解的彼重视。”
佟媚然不懂,也不想懂。她一屁股跌坐在床沿,一把揪过大红绣百子图的锦被,张口就骂道:“我没心思在这儿听你弯弯绕!我只要你一句话,你给我的保证,到底能不能兑现!我且告诉你,你若成心诓我,我一把火把襄王府给烧了,然后,再把你那个阴险毒辣的皇帝儿子给拉下马来!”
襄王妃气坏了,却不得不陪着笑,一边着急地往身上套衣裳,一边安慰道:“莫急莫急,娘让齐全家的去梅花坞,可不是让她们去侍候贱丫头的。”
看情形,佟媚然是发了花痴病了。这个时候千万别惹怒她,惹了她,后果一定会如她所说!
“那是?”
襄王妃在佟媚然的耳边细声说了几句。
佟媚然面露迟疑,苍白发青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这能成?”
襄王妃重重地点了点头,一脸的奸佞:“自然,娘亲这一招叫一箭双雕,知道太多或是挡着咱们娘儿们道的人,通通都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佟媚然虽病着,此刻的脑子却不糊涂,她突然冷冷地问:“把佟嫣然弄死了,你如何向武王及太后交待?你别忘了,现如今佟嫣然可是有诰命在身的人。”
“放心罢,你只要好好的将养身子,等着为娘的好消息便是。”
佟媚然冷哼了一声。
襄王妃急于将女儿撵出去,便马上让金钗叫来自己平时乘坐的软轿,将女儿送回迎风阁。
迎春迎月忙上前搀住佟媚然,下台阶的时候,迎面碰上低着头往上走的金锁。
擦肩而过之时,佟媚然叫住:“贱丫头,从此后不许你再上我母亲的床!一个奴婢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若再让我瞧见,本小姐准让管家娘子打你个腿折,然后卖给人牙子!”
佟媚然体虚,这几句话,说得她气喘吁吁,满脸泛红。
金锁的头垂得更低了,好半天才答应了一声是。
走出颐养堂扶着佟媚然上轿时,随在一侧的大丫头迎月说:“小姐,你今儿当众给金锁没脸,没得让王妃娘娘生气。奴婢听颐养堂的金钗说,王妃娘娘越来越看重金锁了,从进府开始便让她单独住间房,现在还让她吃小灶上的伙食。”
佟媚然心头一沉,她自然地想起了那张纸条。
“你先回去,准备好洗澡水,我待会儿便回去。”佟媚然看着迎春便记起先前发生的那一幕,便气得要杀人!本打算待身子好些便把该死的丫头迎春给打发了,偏偏身子不遂愿,还因迎春比迎月细致,诸事少不了她,所以,一直忍到至今。忍便忍了,可每每看见迎春那张死气沉沉的面孔时,佟媚然觉得自己的病便又增添了几分。
迎春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是,赶紧走人。
佟媚然这才对迎月说道:“你不是和金钗是结拜姐妹?平日里你常去找金钗玩玩。”
“小姐的意思是?”
佟媚然在迎月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
梅花坞。
“五小姐,午饭已齐备。”
天渐黑,齐全家的来回禀。
佟嫣然正在东厢房与躺在床上的奶娘聊天,闻声回过头:“梅雨,你把奶娘的饭食端过来。对了,奶娘的腿疾又犯了,就不要让奶娘跑来跑去了。还有,”
回头又命齐全家的:“齐婶子,从今儿开始,我吃什么奶娘就吃什么,奶娘长期辛劳,得好好补补身子了。”
“是,全凭五小姐吩咐。”
齐全家的答应挺干脆,但佟嫣然注意到,随在齐全家身后的那个长着肉实大蒜鼻的婆子,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
“秦妈妈,看样子你似乎不同意我的提议?”
老婆子沉着脸,声音沉闷地回答:“奶娘再咋说,她也是五小姐的奴才,是奴才,就不得和主子一块吃饭。这是规矩,五小姐千万别违背才好。”
“本小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想必不用秦妈妈来教导吧?”佟嫣然站了起来,冷冷地说:“奶娘是我的另一个娘,谁敢轻看她,那就是成心和我过不去!”
说着,走了出去。
从这餐起,五小姐就餐前,她必定遣近侍将自己的饭菜给奶娘送过去。
秦老婆子看着,眼里的那抹阴霾就更加浓郁了。
佟嫣然看在眼里,心里便突然有了想法。背人处,她悄悄地跟梅雨说:“防范是对的,可仅仅是防范也是不够的。”
嗯?
“襄王妃用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将这伙人弄进梅花坞,在不知情的人眼里,这襄王妃果真是个多好的嫡母啊,对庶女都这般的关心呵护和照顾。只有我们几个心里明白,这些人哪,简直就是个疖子,是疖子就会鼓脓。老话说,攘外必先安内,所以,我们要办成我们的大事,自然得先把这股恶心的脓水给挤出来!”
“那小姐想怎么挤呢?”
佟嫣然倚在窗前,望着后园那片繁密的竹林,文不对题地应了一句:“你看那株,竹节里肯定有竹虫。”
梅雨才不关心竹子里有没有生竹虫呢。
“这竹虫要是不及时抓出来,那株竹子不定哪天就死了。”
梅雨冰雪聪明,她歪着脑袋想了想,笑问:“这虫子长在竹子里头,既无法用毒药杀了它们,又不能将整根竹子给砍了。小姐,你想这虫咋抓?”
“有个办法,那就是在竹子上砍开一个小洞口,然后在洞口边放上竹虫喜欢吃的竹膜,这样,竹虫会主动爬出来。这样做,既保全了整株竹子,又能吃到有营养的美味。你不知道,那竹虫用油炸炸可好吃了。”
梅雨频频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但想起竹虫那白白胖胖的身子,她便想作呕,想不明白,这竹虫还能算得上美味。
“别想了,现在我也没时间给你做。你去把齐全家的叫来,我有话要跟她说。”
嗯。
没过一会儿,齐全家的随着梅雨进来。
“五小姐有何吩咐?”
佟嫣然故意皱起眉头,一付很生气的样子:“这几日的饭食还是那个肥厨娘做的?”
齐全家的不知五小姐是啥意思,她还以为小姐是在怪她们偷懒耍滑,便急急地说:“奴婢和秦婆子常想去厨间帮帮忙,可回回都让范厨娘给赶出来。五小姐既然责怪,奴婢明儿对厨房的事儿多经心些便是。”
佟嫣然笑了笑:“厨娘范嫂做的菜太油腻了,就好象那油不用花银子似的。齐婶子,我听说你是做菜的一把好手,常年侍候大娘来着。要不,劳烦你给我做几餐?”
齐全家的一听便松了口气,陪着笑道:“这哪说得上劳烦,奴婢们来梅花坞就是侍候五小姐来着。五小姐既喜欢奴婢的手艺,明儿一早便上灶。”
齐全家的一走,梅晴急了:“小姐,你想干啥呀?咱们防着她们还来不及呢,你倒让她们上灶?不行,绝对不行!”
佟嫣然拍了拍梅晴,表情有些神秘莫测,诡谲地一笑:“这是我的捉虫计,你可别捣乱。”
捉虫计?
梅晴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说:“小姐是想把虫捉出来。”
佟嫣然笑了笑,转身吩咐梅雨:“近来夜里总是感到饿,你悄悄地出府去给我买些糕点回来。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梅雨豪气地拍了一下胸口:“我办事小姐尽可放心。”
第二天一早,佟嫣然特地把肥厨娘叫过来,“范嫂,从今儿始,你就让齐婶子上灶吧。”
范嫂一脸的怒气,她觉得自己的领地被人侵占,很不甘心:“那可不行,照顾五小姐的饮食是奴婢的本份。”
“以后有的是机会劳烦范嫂,只是这几日就让齐婶子上灶吧。”
范嫂梗了梗粗短的脖子:“为啥?是小姐嫌弃奴婢的手艺?”
“哪能呢?我是吃你做的饭长大的,怎么会嫌弃范嫂你的手艺?”
“那为啥要换掉奴婢?”
真实原因自然不能跟范嫂讲明。
佟嫣然想了想,突然问:“范嫂,前几日听你提起过,你儿子下个月要结婚成亲?”
一提起儿子,范嫂那胖乎乎的脸上便带满了幸福的笑意,她用围裙擦着手,笑着说:“可不?终于要成亲了,奴婢心头上的这块石头啊,终于要落地了。”
佟嫣然让梅晴将一百两银子与几匹布料拿给范嫂,“你是梅花坞的老人,我们相处了十几年,可以说是一家人。范嫂,你家里办喜事,我不能不尽点心意。”
五小姐从小便惜贫怜下的,此举,范嫂也不觉得突然,可是,“五小姐,这……礼太重了,奴婢不敢收。”
梅晴抿嘴笑:“范嫂就收下吧,不必客气。范嫂,小姐不仅送你的礼,而且还要准你半个月的假,让你回老家去好好操办你儿子的婚事。”
啊?
“这如何使得?奴婢原想着到成亲那日告一二日假回家一趟,没想到小姐准竟准奴婢半个月的假。这也太长久了,奴婢还得侍候小姐的一日三餐呢。”
佟嫣然微微笑了笑:“你放心去罢,这段日子就让齐婶子代劳,没事的。”
范嫂千谢万谢地走了。
“小姐,万事预备,只欠东风。”梅雨将一个大火炉很轻巧地提了进来。
梅晴甩着手跟着后面,嘟嚷着:“火炉这么沉,两个人抬着还嫌重呢,你偏要一个人提,若是闪了腰那可如何是好?”
“你以为我像你那样弱不禁风?”梅雨哼了一声:“你们女子就是浑身没劲,娇滴滴的。”
梅晴白了梅雨一眼:“听你的意思好象你不是女子似的。”
梅雨顿时语塞。
佟嫣然忙岔开:“你提炉子进屋,那齐婶子没过问?”
“问了,我说春天湿气重,衣裳被褥都是湿漉漉的,用炉子烤烤小姐才能穿用。”
这理由也算成立,梅雨确也聪慧伶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