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妃坐在紫檀木的椅上,一杯一杯的热茶倒进嗓子里,依然浇不灭心中的那团火。
眼瞧着一整壶的茶汤在肚里荡漾,佟媚然这才姗姗来迟,进入正堂,嘴里依旧喋喋不休地叫骂着。
“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襄王妃极力压仰着怒气,将茶盅放下。
又朝屠嬷嬷使了个眼色。
屠嬷嬷马上带着丫头婆子们出去,且把雕着牡丹花样的双排门给掩上。
堂内,顿时阴暗了许多。
佟媚然一屁股坐在右侧的椅上,斜睨了襄王妃一眼:“到底是何事,叫魂一般的叫个不停?我知道,不就是因为我在折磨你那个心爱的丫头,你心疼了,所以假借着有事的名义把我叫过来?”
又冷笑了一声:“你也是个喜新厌旧的,原先恨不得把金锁当神佛一般地供起来,转眼工夫,将她抛诸脑后,又抬起金钥来。我倒是好奇,你从哪儿寻摸来这么个丫头,说起话来文绉绉的,跟我之乎者也起来,她也配!”
襄王妃紧紧地攥紧拳头,任指尖上套着的护甲深深地扣进手掌心里!丝丝鲜血,从伤处溢出,在掌心的凹处,汇成一抹血液,从掌沿边慢慢地渗了出来。肉体上的疼痛,她已感觉不到,心里的那种异样的疼痛,痛得她如虫蚁啃噬!亲生的女儿,变得如此陌生,整天如仇人般与自己对峙。歹毒凶狠如她,也受不了这种折磨!
“且不管他人,我且问你,听说你大闹安阳候府与武王府了?你不是去珠宝行去看看么,怎又好好的跑到那两府去了?”
“哪个耳报神跑得这么快,一下便让你知道了?”佟媚然又冲外头连声叫道:“外头侍候的都死了么?还不上茶来?”
襄王妃叹了一口气,女儿的言容举止越来越肖像自己,是可喜还是可悲?以前曾不止一次想,女儿若是成不了淑女,长成自己这般也好,这世道,小鬼怕大鬼,大鬼怕老鬼,老鬼又怕恶鬼!人恶一些才会有人惧怕,才能凌驾于他人之上。可是,当日日见着女儿如恶鬼一般,心里又太不是滋味了。
很快,迎月与一个小丫头端着托盘进来,将一盅热茶端至佟媚然的面前。
佟媚然许是口渴,端起来就喝。
噗地一下,茶水喷了出来!
“贱丫头,你想烫死我啊?”佟媚然扬起茶盅便兜头砸过去!
迎月不敢躲闪,正好被砸中。
顿时,一脸的水,滴里答拉往下流淌。头发上与额间沾了几片茶叶,看上去很是滑稽。
襄王妃看了一眼迎月,她脸上的五指痕甚是明显。想来,佟媚然在外头受尽了气,背后便拿着丫头出气。
挥手让丫头们出去。
“你且说说,到底发生啥事了,以至你不顾一切地在武王府及安阳候府大闹?”
“这些混帐王八的糊涂行子,一个个油脂糊了心,竟敢拦着府门不让我进!”佟媚然抓起桌上青瓷果盘里的苹果便狠命地咬了一口,边用力地嚼着,边狠声道:“且等着,等本小姐嫁进府,我头一个便要拿那个拉大旗做虎皮的贱奴才开刀!宰了他不解恨,本小姐要一刀一刀的零剐了他!”
真是个不着调的,这智商,竟然越来越像那个傻丫头草儿了!事到如今,她还一门心思想入主武王府当嫡王妃,她就没想过,武王殿下对她又是一付怎样嫌弃的态度!若真有喜欢她一丝一毫,武王殿下也不会绝情如此!
武王殿下所做的那桩桩件件,哪件不是直戳佟媚然的心窝?那件曾顾惜到她的心情和体面?
自己在她面前信誓旦旦,说一定会让她如愿地嫁进武王府。一来,自己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如何能败在那个丑丫头手上?二,亲生女儿像个花痴似地恋着武王殿下,若不替她千方百计的想辙,这个疯女儿怕是会把襄王府给拆喽。三,女儿越来越疯狂,留在身边简直是度日如年……
种种原因加起来,让襄王妃想破脑袋也要让女儿如愿。
话是如此,可佟媚然也得心中有数吧?她好好的跑到那两府去撒什么野?武王不在府内还好说些,还可遮掩些,可安阳候府,那是一般人敢轻易去混闹的么?
襄王府皱了皱眉:“你去武王府做啥?”
佟媚然大大咧咧地说:“自然是去看个究竟。”
究竟?
“没错!”佟媚然嚼了几口苹果,扬手一扔,“你不是说佟娅然将梅花坞的丫头婆子都接到武王府去了么?我便过去看看,看看是不是真如我私下想的那样。”
“你想的那样,是哪样?”
“这个时候把她们接过去,不就是为了我嫁过去后有几个熟悉的人么?要不然,他做啥要大费周章地这样办?”
襄王妃只剩下叹气的份了。
原先如此聪慧的女儿,不知从何时起,一日比一日自说自话,一日比一日痴傻。这么简单的问题,怕是草儿也不会如此想吧?
偏饱读诗书的女儿竟这般想!
苦笑着,咧了咧苦涩的唇:“就算如此,人家不让进掉头便走罢,何必在人家府门口大吵大嚷?丢面子不说,你自己岂不气个半死?”
佟媚然杏眼圆瞪:“武王府又不是别处,我自己的家,想进便进,贱奴才敢拦,他不是找死啊?我自然不能听之任之,任下贱奴才爬到我的头上作威作福!”
唉!
襄王妃真想一巴掌扇死自己算了!
自己的家,武王府啥时候成了她的家了?
“那为何又好端端跑到安阳府去?老夫人对你一直有好感,你如此一闹,岂不把那点好感都折腾没了?”
不说还好,一提,更把佟媚然气得拍桌大骂:“我只不过是想去那里探探消息,那个该死的老乞婆,也不知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死了刚还魂回来。见到我,竟像不认识似的,同奴才一个声气,还让我从此后不要再去安阳府了。哼,老不死的等着,等我嫁进了武王府,本小姐不把老乞婆弄死了,我就不是襄王府的正经嫡小姐!”
当时的情景,金钗早已一五一十地跟襄王妃禀报过。
所以,襄王妃了然。她只是不知道,佟媚然为何神经兮兮地突然跑到那两府前去丢人现眼!
襄王妃更着急的,竟是候老夫人的丫头所掷下的那几句话!
是你自找的,自己喜欢找人欺负,又怪得了谁?依我说,二小姐还是赶紧找出那晚欺负你的那个男人罢,然后好言好语地求人家趁早娶了你。若不然,满京城哪个男子愿采你这朵开败了的花儿?
这几句话,明白的人一听便明白了。
襄王妃将这几句话在心里来回地过了几遍,心里便隐着一个巨大的担忧。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问了:“那日从安阳候府回来,我曾听你提起,你离开之前,曾从武王殿下的衣裳上偷偷地拿来一块玉佩。这玉佩现在何处?拿给我看看。”
“如此重要的定情物件,我自然时刻戴在身上。你看看?你要看啥?”佟媚然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随身荷包里拿出玉佩来,极小心地捧给襄王妃,未了还特地叮了一句:“你可小心着,这可是稀罕物,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襄王妃从鼻腔里冒出了一股冷气,她很想刺撩佟媚然几句,可最后还是强忍住了。
接过玉佩一看,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上下翻看了几遍,尔后,将目光定格在正面的图案上。“这玉佩真是从武王殿下的衣裳上解下来的?”
佟媚然翻着白眼,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这样的事岂能弄错?”又是傲骄又是春意盎然:“前晚同床共枕,转眼便能认错?这样的事情,也只有你们这些老妇人才会弄错吧?”
襄王妃的脸,霎时,红成一片。没过片刻,又煞白青紫,她看了一眼门外,见廊下并无人,屠嬷嬷已将众丫头婆子全撵到厢房去了。便急急地说:“这玉佩并不是武王的东西!”
“不可能!”佟媚然一触即跳:“我从他衣裳上解下来的,怎可能不是他的?”
襄王妃指着玉佩的正面:“你看看,这上头是什么图案?”
佟媚然凝看了许久:“好像是一只卧着的老虎……”
“没错,就是一只卧着的老虎。”
“就便是一只老虎,那又错在何处?难不成,武王殿下不能佩戴有虎形的玉佩么?”佟媚然冷笑道。
“你也不是没常识的,这个也不清楚么?”襄王妃将玉佩丢在紫檀木的桌上,脸色越发的难看:“玉佩上的图形,一般是家族的图腾。有图腾的家族,无外乎是那几家有名望的王府候府。安阳候府的图腾是一只昂首嘶叫的狼,拥有卧虎图腾的,满京城只有一家,那就是曹家!”
“你的意思是,这玉佩是护国将军曹家的?”
“没错,这玉佩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一般人也不配有。”
佟媚然拍案而起!“放屁!你是不是想说,那晚与我春风一度的,是曹家的什么人!”
“悄声些罢,这也不是啥好事,不要嚷得众所周知,”襄王妃有气无力地说:“你再想想候府老太婆为何突然改了一付嘴脸?再想想那丫头又是如何说的?什么吃干抹尽的不是她王爷?几下一连想,你不觉得事有蹊跷么?”
佟媚然跌坐下去,脸色开始如调色盘里的颜色,开始乱变了。
“真要是如此,那……那该如何是好啊?”
襄王妃眉梢一扬,戾气十足道:“就算是如此,咱们定要把屎盆子往武王的头上扣!这事发生在安阳候府,又是候府老太婆一手安排的。是不是有人冒名顶替并不重要,咱们只要死咬住武王殿下便可!”
嗯。
佟媚然似乎又看到了一线希望,脸色又活泛了起来。
“这几日你哪都别去,府里要请百位法师为五丫头做水陆道场,有时候死人的面子还是要顾忌的。届时还会有许多文武百官的女眷来祭奠,你是襄王府的嫡小姐,自然要与娘一起迎来送往,”
嗯?
佟媚然不悦地翻了翻眼白:“她活着的时候你都无所顾忌,死了反要弄这些假的虚的做什么?娘,你应该明白,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任何时候都得视我的事为头等大事!”
襄王妃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这不消你说。娘何时无视你的事了?”
“我的婚事如空中悬着的月亮,你却有心思去操办死人的水陆道场,这也叫重视?”
襄王妃只剩叹气的份了。
“你且安心的在迎风阁待着,在这敏感时期千万别再出啥岔子。要相信娘,娘比你多吃几年饭,考虑的东西自然比你多。比如,那个单身侍卫突然买了许多女装,这事便有些异常。所以,接下来娘会派人盯住武王府的人,为你扫清婚事上的所有障碍!”
佟媚然已然听熟了母亲的各种保证,所以,她并没有过多的相信,斜飞了襄王妃一眼:“你办事我能放心么?下了数不清的保证,事实又如何?”
襄王妃心底的那股火,又被撩拨了起来。
抓起帕子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