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空上也不知从哪飘来了一朵特大的乌云,它时尔将太阳吃进去,时尔又吐出来,弄得天色忽阴忽晴。
佟嫣然坐在穿堂的廊下,佩儿与秀儿在身儿打着十二骨纸扇,可扇在身上的风,却没有一丝凉意。
“不用扇了,白费力气而已。”
秀儿便笑道:“小姐还是回屋去罢,屋里头有新雕的玉山,王爷刚命阡陌送过来的。”
那是在冰窖里储存了大半年的冰块,放在屋里虽凉爽,却有股难闻的异味。
“小姐回罢,奴婢用梅花香细细地熏了一遍,满屋淡淡的香味,可好闻了。”
既如此,佟嫣然将书一卷,站了起来。
这日子越发的难熬了。
武王殿下整日不在家,据说邻近的两国云起潮涌,敌对情势越来越严重,他作为朝庭的柱石与重臣,理当与君分忧。
佟嫣然只能整日困坐在并不是很熟悉的武王府内,除了每日清早去候府向老候爷与老夫人请安外,剩下的,只能看着云卷云舒,花开花谢了。
她真的好怀念在沐雨山庄的生活。那时,她一边积极配合治疗脸伤,一边跟着豪叔与司马逸习武学医,天气晴好,闲暇时,她会在沁海与司马逸的陪同下,春天上山采菇采笋;夏季坐在柳树下看司马逸下河抓鱼摸螺;秋天;在红枫树下铺块小毯子,或躺着看书,或撂开书,看朵朵如棉的白云在眼前悠悠地飘过,接下零丁飘落的枫叶,看着那细细交错的叶脉,吃着司马逸他们采来的野果,其乐融融;或听松涛阵阵,栖鸟啼鸣,如坠入梦幻世界;冬季,大雪纷飞,几个人围炉玩笑,或作游戏,或在火盆里烤红薯,炒豆子,听豪叔讲他的历险记……
既便是在梅花坞,因一心要防备襄王妃与佟媚然的暗中算计,更想着如何回击,如何出击,心里被这些装得满满的,根本没时间去无病申吟,去多想什么。
现在可好,一下子空闲了下来,心便突然空落落起来,就好象无所倚靠一般。天气这么炎热,又不便出府去走走,成天关在这小小的四方天里,佟嫣然真觉得自己象只井底青蛙一样。
回到屋里,在里间的红木长榻上斜倚了一会,想睡,睡不着;坐起来看书吧,没一会儿便觉得长榻太硬实,烙得臀部酸疼不已。这个时候,她好想念现代喧软的沙发啊。
气哼哼地爬起来,在屋里如困兽般地打着转。
佩儿与秀儿瞧在眼里,心里也是着急,想了许多话题来逗佟嫣然一笑,偏偏她俩的笑话不够幽默,最多引得佟嫣然咧咧唇而已。
就在这时,窗外廊上传来了疾快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珠帘一掀,大步走进了一个人。
佟嫣然回头一看,顿时乐了,扑过去笑道:“三姐姐,我正在想你呢,你怎么来了?”
佟娅然从外头进来,脸上还带着暑热的红晕,裹进来了一股热气。
“我有感应哪,知道你在想我,我便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佟嫣然拉着佟娅然坐在冰雕前的竹榻上,佩儿与秀儿在身后打着扇,风儿挟着冰块散发出的凉意,在扇子的这个媒介作用下……屋内的人渐渐地感到凉意袭上身来。
“你这里好凉爽,”佟娅然很惬意地躺下来,“呵呵,五妹妹,当上武王妃不同往日了吧?住在这仙境里,你思不思凡哪?”
佟嫣然劈手打了她一手,嗔怪道:“连三姐姐都来嘲笑我了。”
这时,佟嫣然才发现,佟娅然竟然是一身的女装!
难得,真是难得啊。
她身上穿着一件银纹蝉纱丝衣,下着一条藤青曳罗靡子丝长裙,浓发高挽的髻上,错落有致地缀着几只青玉镶南珠的簪钗……通身看去,妩媚中透出一股清爽。
“三姐姐,你……”
佟娅然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叹了一口气,炯炯的大眼里流过一丝难色:“我昨儿去见我娘了,我娘一见面便唠叨个没完,一直自责个不停,说小时候太由着我了,如今这付男装是不是待得她闭了眼才肯换掉啊?师傅也帮着我娘说话,弄得我啥话也说不出来。见我娘直抹泪,我心里也不好受。”
“所以,为了罗姨娘,你便换了女装?”
“也算是吧。我就是个不孝女,自己住在深宅大院,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地享用着,娘却只能躲在深山老林里,生活的艰辛与孤苦,是咱们难以想象的。”
佟嫣然将冰湃的果子递给佟娅然,道:“这不能怪你,要怪,自然得怪那个老巫婆!若不是她,罗姨娘怎会躲进深山老林里?”
佟娅然嗯了一声。
佟嫣然看了佟娅然一眼,唇角便噙上一抹顽皮的笑意:“三姐姐,你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又发生啥事了?”
佟娅然看了看身后。
佟嫣然便道:“没事,秀儿与佩儿都是自己人。”
秀儿却是极伶俐的丫头,她拉起佩儿的手说:“好妹妹,奶娘定是醒了,咱们给她送点子水果去罢?”
佩儿也机灵,忙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出了门却没有远去,两丫头坐在廊下的荫凉处,边嗑着瓜子边打量着周边的环境,谨防外人贸然地闯进屋去。
“果真是冰雪聪明的好丫头,看来你平素在她们身上所花的心血没有白费,”佟娅然赞了两声,往佟嫣然的身边靠了靠,压低声音道:“那个奴儿,就是被你改名叫雪儿的那个小丫头,她今儿一大早便悄悄去找碧痕。”
“我和她事先讲好的,她若有事,让她去找碧痕。如此,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巫婆也不会疑心什么。”
“嗯,雪儿告诉碧痕,说今儿一大早,老巫婆带她去了一趟国师府。也许是老巫婆已将雪儿当成了心腹,所以,并不顾雪儿就在帘外,与老国师商量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天气太热,栖在树上的知了叫得越发的急促与歇斯底里,连空中的鸟儿也是慌不迭地丢下两声尖叫便飞走了。明晃晃的光线,既便有层层帘子的过滤,仍是刺人耳目,让人有种逼仄的窒息的感觉。
佟娅然的神色肃穆了起来,甚至眼内飞起一股凌厉:“老巫婆依旧不肯放过你,她说,你获知一个重大的秘密,这秘密一旦外泄,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她想趁武王殿下送亲之机,”
佟嫣然便接过话去,冷笑道:“借机除了我!”
“是。”佟娅然将哈密瓜的皮往盘中一扔,接过冰凉的巾帕擦了擦嘴和手,又蹙着眉尖问:“到底是何事,你能跟我说说么?”
佟嫣然从果盘里取过一枝鲜灵灵的荔枝,上头结着两枚红艳艳的果子。“所有人都以为,老巫婆是那个老鬼的独养女儿,其实不然,她还有个妹妹。只是,不知为何,老鬼的小女儿自生下来后便寄养在乡下别院,十六岁那年,老鬼将她嫁进了乾元国的皇宫,成了擅宠多年的宠妃。”
心性单纯的佟娅然便嗨了一声,“这算什么?能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么?龙翔国与乾元国邻近,民间中,两国相互嫁娶的事情多了去了。”
佟嫣然摇了摇头:“事情没有这般简单,豪叔说,老鬼此举,是为了更大的阴谋!你想,假如仅仅是平常的嫁娶,老鬼为何从开始便对世人隐瞒他还有一个小女儿?”
也是哈。
“豪叔还说过,屠家的这个小女儿一进入宫便成了宠妃,不久,乾元国的皇后被废,她成了不是皇后却统管后宫的贵妃。皇后被废数月后,皇帝的嫡子,当时已被立为太子,却在一个深夜不见了,当时,那小太子才刚满三岁。当朝皇帝虽沉腼于温柔乡中,却极是重视,听说举全国之力寻找那个小太子。只可惜的是,那小太子如遁形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在这个人世间消失了。更奇怪的是,自打屠家女进宫后,这十几年里,偌大的宫里,竟然再也没听见一个孩子的哭声。”
“显而易见,这女子定然也不是善类,与老巫婆是一丘之貉。她既宠冠后宫,自然是不愿她人的孩子承继大统。只是,我不明白的是,她为何不生个孩子下来抢那个宝座?”
“世人都以为定是那宠妃不会生育,”佟嫣然的目光渐渐地冷凝起来,仿佛是身侧渐渐融化的冰雕,冒起层层的雾气来!“豪叔却说,这其中有隐情,那妃子,根本就不想替皇上生皇子!”
佟娅然一愣,这种说法倒是新奇啊,试问,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倚仗着母以子贵的信条,可以说,孩子是那些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那是为何?”
“老鬼野心勃勃,他不仅牵制着龙翔国的皇帝,更想将乾元国一揽怀中。”
佟娅然便是一脸的不屑,帅气地挥了挥手:“就算乾元国皇帝的儿子全死绝了,可他还有个小之很多岁的兄弟,兄终弟继是古训,老鬼仍然占不到任何便宜。”
“三姐姐你可知道,那位王爷是谁?”
佟娅然摇了摇头:“我可没兴趣管人家家里乌七八糟的事情。”
“这位王爷不是别人,是赫赫有名的七王爷!”
啊?“是他?”
“对呀,就是他。三姐姐,你听过他的趣事?”
佟娅然便笑:“他转眼要成为我的四妹夫,我自然会特别加以关注。听人说,七王爷又疯又傻。这样的人,哪能堪当大任?”
“就是这话。”佟嫣然叹着气道:“老鬼未雨绸缪,十几年前便暗中埋下了伏线,只等来日坐收渔利。这件事若拆穿,老鬼便无法如愿。所以,他与老巫婆一听说我掌握了这等重要的讯息,生怕坏了他们的大事。至此,杀人灭口便是他们最想做的一件事。”
佟娅然有些埋怨地看了佟嫣然一眼:“你是个聪明人,当时为何将这件事情说给老巫婆?”
“我当时是为了钳制她,话说一半藏一半。当时我是这样想的,老巫婆为了了解我到底知道了多少隐情,她自然不敢轻易下手。没想到,这件事更是激起了老巫婆的杀机。”
“是啊,幸亏你福大命大,一次次地躲过了她的毒手。现在她又要动手了,你可得更加小心啊。”
“三姐姐放心吧,我住在这里,”佟嫣然环顾一下四周,笑道:“如住进了铁桶一般,老巫婆本事再大,她敢进武王府来杀我么?”
佟娅然点了点头:“话是如此说,但还是小心为上。”
嗯。
“我来还有另外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