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一个沉沉的午觉,佟嫣然刚缓缓坐起,守在床前的梅晴赶紧上前搀扶,将一个浅梅色的刻丝软枕垫在佟嫣然的腰间:“小姐今儿睡得香,一睡睡到了申时未刻。”
佟嫣然一愣,脱口问道:“他呢?”
这段时日来,无论是清晨醒来,还是午憩起床,伸手过来搀扶的,总是武王殿下。
佟嫣然已经习惯这个模式了。
梅晴边挽起床帐,边抿嘴笑:“王爷在小厨房煎药呢。午饭后便蹲在小炉子跟前,眼错不见地盯着。奴婢说让奴婢来守着吧,武王爷不肯,说但凡是小姐的汤药,他得亲自熬煎,不得借手他人。”
佟嫣然的心里如吞了蜜似的,更似有只小手在心里轻轻地挠着,甜蜜蜜,痒酥酥……嘴里却轻嗤了一声:“他是吃饱了撑的难受!不就煎个药吗?值得他这样大惊小怪的?在他的地盘里,难道还有人敢害我不成?你从小就随在我身边,他还担心你会害我么?神经过敏!”
“小姐也别怪王爷,小心总无大错。”梅晴扶着佟嫣然走到窗前坐下。天色阴沉,气温突然下降,带着凌厉的山风,将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吹得左右摇摆。梅晴回头给佟嫣然披上一件簇新的逶迤白梅蝉翼纱衣,瞧着天色有些担忧:“三小姐说今夜之前一定会赶回来,瞧这天气,定要下几场大暴雨才会天晴呢。老天爷啊,可千万别把三小姐拦在半道上啊。”
“是啊,这山路本来就难走,要是下起暴雨来,不仅难走,而且很危险,”佟嫣然焦灼起来:“这可怎么办?又没办法通知三姐姐暂且别过来。怎么办,怎么办?真急人!”
“要不,让武王殿下想想法子?奴婢觉得,武王殿下无所不能,这天底下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佟嫣然撇了撇唇,哼了一声:“你也太高看他了,他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化。”
不等梅晴答话,窗外响起了几声爽朗的笑声:“你便如此低看我?我虽不是那孙猴子,处理这事却是手到擒来,根本不在话下。”
是吗?
佟嫣然仰起头,也顾不得斗嘴了,急切地叫道:“那你快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很简单,我马上传令给阡陌,让他带着几个人守在北城门口。阡陌是见过三小姐的,他一眼便能认出来。然后将原委告知,这不就把三小姐给截下了?”
佟嫣然哦了一声,轻轻地点了点头。都说自己是最有主意的女诸葛,可在武王殿下面前,自己苍白的像个小学生。
梅晴却醒不过味来,直问:“为何只单单守着北边的城门?三小姐从东门,西门,南门都可以进城啊。”
武王殿下笑而不语。
“进城的时候,自然是从东南西北的哪个城门都可以进,但出城的话,就必须从北门出城。”佟嫣然唉了一声,道:“因为携风山庄在京城的北面。三姐姐要来携风山庄,自然要从北门出城。”
武王殿下看着佟嫣然,满脸敬服及爱慕的神色,也不管身旁是否还有他人。
偏梅晴还是弄不明白,道:“三小姐要过来,自然从邻郡直接过来便是,她又跑回京城做什么?”
“傻瓜,邻郡与携风山庄处在京城的南北面,中间隔着京城。三姐姐从邻郡过,总不能飞过京城,直接到我们这儿吧?”
梅晴凝神一想,一拍脑门笑了:“奴婢就是个猪脑袋,这般简易的事情也弄不清楚。”
武王殿下呵呵一乐,“你们女子深困闺阁之中,对外头的世界自然不是很了解,难免。”
“可咱们的小姐同样也是足不出户啊,为何她就这般的清楚了然?”
武王殿下又把目光投向佟嫣然。
他也不明白,这个小女子,为何天文地理都在她的心里装着,没有她不懂的事物?
佟嫣然似乎感觉到了那股灼人的视线,微微垂首,心想,自己在西山的沐雨山庄住了三年,也学了三年的礼仪、地域及当朝的文化。为的是,提前做好准备,准备来日回到襄王府替前身报仇雪恨!
“你们小姐天生聪明哪,一般的人哪能跟她比?”武王殿下笑道。
佟嫣然的脸上飞上红云,挥拳便打了过去:“你一天不笑话我就难过是吧?等我眼睛好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武王殿下站着不动,任小拳头在胸口上比划。一股幸福的滋味,在他的眼里,脸上,心头流溢!
梅晴羞赧之极,赶紧躲开。
武王殿下隔着窗叫道:“你把苍鹰给本王叫过来。”
是,武王殿下。
梅晴屈了屈身,逃也似地跑了。
心里却是乐滋滋的,为小姐的终身,更为自己的归宿。梅晴的想法很简单,她这辈子哪也不去,一辈子侍候小姐终老。只要小姐日后的生活幸福安康,自己的归宿便算圆满了。
温馨而静谧的屋内,只剩这对年貌相当,且情投意合的有情人。
武王殿下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佟嫣然,并不作声。
而佟嫣然一时找不出话头来破解眼前的窘迫,也就不说话。
真是安静,静得,只听到窗外传来的那阵阵的鸟鸣声。是那样的婉转起伏,是那样的不遗余力,又是那样的喜兴悦耳,似一把无形的弦,在弹奏两人不好意思表达的心曲!
佟嫣然的小脸,如染上了醉酒,熨烫得身子微微发颤,她很想逃开这逼仄的环境,却又舍不得迈不开脚步。
只得搜索枯肠翻找出这么一句话来:“你现在这么闲么,闲得天天给我煎药?”
此话一出舌尖,佟嫣然便马上后悔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
人家一心一意为自己,自己不感恩不感激,反而将他视为是因为太闲才去守炉煎药!这事若来个角色互换,自己岂不得气个半死?
佟嫣然紧紧地咬住双唇,不敢再让自己吱声。
没想到武王殿下根本不介意,仍是一付和煦如晨风的语调:“我吃着朝庭的俸禄,肩负着保家卫国的重任,岂有闲的时候?我日夜守在这里,亲自熬汤煎药,实是因为不放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在这里,左右不是你的人就是我的人,都是我们自己人。若是她(他)们都不能信任,那我们又能信任谁?小心谨慎原也应该,但没必要如此草木皆兵吧?”
“不是草木皆兵,而是,”武王殿下在佟嫣然的耳边道:“鲁院判开了两个方子,一个是清毒的,一个是补气血的,这两个药方的药材都已取来,我亲自锁在柜中,开锁的钥匙日夜挂在我的腰间。我不放心的是,这两个方子的服用时间得按规定的秩序来,半点都错不得。一旦错了秩序,那要坏大事的。所以,我不敢相信别人,我只相信自己。我亲眼申验药材,亲手将药材放入药罐中,亲自将药煎好,又亲手端至你的面前,眼瞧着你一口口喝下,我这才能把心放回原处。”
佟嫣然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她实在不忍心让武王殿下如此操劳,便提议道:“这样吧,你把补气血的药材先锁着,单把那清毒的药草交给梅晴她们,让她们去煎,这样便不会弄错了秩序,而且,你也不会这么累了。梅晴可是个最稳妥的人,你可以不放心天下任何人,但一定要信任她。”
这倒是个好主意。
只是……只是,自打佟嫣然来到携风山庄后,只要他在,这煎药之事,定是他亲力亲为。久而久之,他竟然习惯这个工作了。若贸然让他退出这个岗位,不放心是一条,更有一条是,不让他亲自煎药,他会觉得生活中少了一样什么似的,浑身不得劲。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明日就是你取下纱布的好日子,我还想着你能睁开眼睛的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呢。”武王殿下从黄杨木的食盒中端出药碗来,又从旁边端过那只小盅,将药汤往小盅里倒了一小半,不等佟嫣然开口,他一抑脖子便悉数咽下。
佟嫣然根本来不及阻拦。
只是责怪道:“这药又不是好东西,你每回抢着喝干什么?”
心里却明白的很,武王殿下这是替自己尝毒呢。
“人都说,甜的饴糖两人分吃,一份甜便成了两份甜。苦的药两人分喝,一份苦便成了半份苦。”
一股热辣辣的液体,在眼眶内不住地翻腾,佟嫣然强忍住,在心里冲老天大喊!我佟嫣然何德何能,得此良人?
此生,自己必不负他!
“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武王殿下小心翼翼地问。
佟嫣然含泪笑着,娇嗔道:“谁跟你这个乱喝药的傻瓜生气?那我岂不是也成了傻子了?”
武王殿下呵呵笑,正待说话,却听得一阵重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主子……”
武王殿下敛住笑,快步走出里屋,来到堂前:“笔墨侍候。”
门口传来了脆脆的应答声:“这磨磨之事,还是让奴婢来罢。”
苍鹰的胳膊上站着一只浑身乌黑的老鹰,回头一看,便咧嘴笑:“珠儿姑娘真是勤快,老哥先谢过了。”
珠儿娇俏地看了武王殿下,嘟着嘴:“奴婢是一心想讨王爷的好呢,跟你有什么关系?”
武王殿下的眉头便浓皱了起来。
他想起了鲁正临走时的那几句话。
整个携风山庄,只有两个丫头及一个老婆子。除了珠儿,另一个是老师爷的独养女儿秀儿。这秀儿,长得眉清目秀,知书达理的,更重要的是,秀儿在很小的时候便随着父亲来到了携风山庄,她跟万春园是绝对挂不上钩的。珠儿么,她也是通过老师爷介绍进来的……鲁正所说的那个丫头,会是珠儿么?
武王殿下看了苍鹰一眼。
苍鹰会意,将珠儿拦在门前:“你还是忙你的去罢……”
武王殿下历来如此,从不喜丫头到他跟前去。
珠儿有些委屈地眨了眨漂亮的丹凤眼,出去了。背过身的那一刹那间,眸底里的那抹阴翳便像野火下的杂草,蓬地一下长满了山坡。
假如之前还犹豫不决的话,那么,此刻,坚定与义无反顾,是她唯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