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问题?”众人盯着陆羽。
“这茶并非此地所产的义阳茶,而是……”
“是什么?”
“若我没估错的话,这茶乃是皇家贡品——蒙顶茶。”
“皇家贡品?他哪里得来这么好的茶?”碧儿娘吃惊道。
陆羽与李适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道:“郑楠。”
“对,郑楠。当初郑楠一口便能品出蒙顶茶的味道,我们并没有太过在意,如今看来此事绝非那么简单。”李复道。
赵缨拔下头上的银簪,插进茶汤中,簪头立时变成了黑色:“果然有毒!”
“这便奇怪了,若说那黑衣人是李林甫派来的,那这毒茶又是何人所为?”李适不解道。
“无论如何,此处已不是安全之地,咱们需得赶紧离开。毒茶之事,还是等见到颜大人后再行定夺。”李复道。
“你说得是,”陆羽替碧儿一家担心道,“那他们怎么办?咱们大可一走了之,可若李林甫的人再找上门来斩草除根,他们一家又当如何?”
李复思索片刻,道:“不如这样,让他们随我们一起上路,到颜大人那里暂避一段时日,待案子水落石出后再送他们回家,你看怎么样?”
陆羽问张大哥道:“你们意下如何?”
张大哥叹气道:“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别的我倒是不在乎,只是放心不下我这片茶田,明年春天诺布他们还要来买茶,我们这一走,恐怕就要耽误了……咱们茶农做事一向有信有义,不能爽约啊!”
“这可如何是好?”李复也发愁了。
“无妨,”陆羽道,“现下是冬季,茶树不用过多打理。等到明年开茶之前,若此案仍未了,我便带些人来帮你们采茶,必不会耽误了交易。这样便可以安心走了吧?”
“是呀,我让爹爹带着戏班里的人都来帮你们采茶,不用担心了!”
“那真是太感谢了!”张大哥与碧儿娘千恩万谢道。
“哪里的话,是我们的疏忽致使你们遭到祸事,这些乃是应当之举。”李复看看众人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收拾一下,准备动身吧。”
“好!”众人应了,纷纷开始整理行装。陆羽问道:“颜大人此时在何处?”
“他现下应是刚入峡州,朝廷又将他派到那里去巡视了。”
“从义阳到峡州,那岂不是会路过竟陵?”
“是啊,不过事情紧急,恐怕不能在那里多做停留。”
陆羽有些失望。不知为何,这段日子以来他时常梦见龙盖寺。从前他总认为自己佛缘已了,但在遇见皎然之后,却发现佛法一直存在于他的心里,总在最关键之时告诉他该如何面对。他很想再回一趟龙盖寺,师父圆寂这么久,他也该去祭拜一下,尽一份孝心。
“你说竟陵?当初鸿渐不就是在竟陵龙盖寺里生活的么?”李适道。
“是,我已许久未曾回过那里……不过来日方长,以后会有机会的。”陆羽深知不能为这一点儿小事耽误大事,便岔开话题道:“颜大人此次平反了五原冤案,揪出郑楠这个奸官,为何不见朝廷封赏?他巡视各地这么久,为老百姓办了多少好事,平反昭雪了多少冤情,为何还是得不到升迁?”
“哎,你读了太多儒家典籍,却没听过道家的庄子有句妙语。”李复道。
“什么妙语?”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颜大人兢兢业业为民办事,事情办得这般好,百姓赞誉这般高,这监察御史之职不让他做还有谁能够胜任呢?”李复说着,故意瞥了李适一眼,想看看他的反应。
李适知他何意,却道:“那你说说看,你是巧者还是智者?”
“我嘛,最想做个无能者,无欲无求,终日‘饱食而遨游’,岂不乐哉?”
“可惜啊,你这个假神棍还得继续演下去,咱们的戏还没收场呢!”李适白他一眼,又对陆羽道,“鸿渐,你是要做巧者还是智者?”
“智者我是望尘莫及了,只有在‘巧’上多下些功夫,做点儿有用之事。”
“此言甚合我心,你在茶事上的学问,来日必有大用。”李适认真地道。
几人说着话,东西已收拾妥当,张大哥将自家的小院整理好了,一家三口准备上路。李复对赵缨道:“你带着他们先往前走,去找个车行雇车,我处理了尸体随后便去追你们。”
“好,你自己当心。”赵缨道。
“多谢女侠关怀。”
“贫嘴!”赵缨嗔他一句。几人就此往峡州而去,一路上还算顺利,并无李林甫的人追踪,这一日便来到了竟陵。李复一打探,得到一个好消息。颜真卿前番路过此地,被竟陵太守李齐物热情款待,留他在太守府中小住几日,此时还未离去。
“这下你可如愿了,颜大人正在我爹那里做客,咱们可以在竟陵多呆几日了。”
“这可太好了,兰儿,要不要随我到龙盖寺看看?”
“智积法师圆寂之后,你我都未曾去拜祭,此番能在此停留,正该前去。”
“早就想看看鸿渐当初所在的龙盖寺是什么样子,我也随你们一起去!”李适道。
“去是可以,凡事千万小心。虽然到了我爹的地盘上,但也不能大意。”李复叮嘱道。
“放心吧,念之就交给我了。”陆羽道。
几人商议已定,李复与赵缨带着众人先回太守府,陆羽三人则前往龙盖寺。
李适仿佛对竟陵的一切都十分好奇,缠着李冶给他讲当初在竟陵的旧事。李冶本就年长他几岁,当日在行宫时便将他当作弟弟看待,如今重逢更是如此,只觉得他是个仍未长大的孩子,凡事便皆由着他的性子来,不厌其烦地为他解说着。陆羽见他二人聊得起劲,非但不以为意,还为他们能如此热络而感到欢喜。
三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到了竟陵西湖边。陆羽遥望山门,只觉得往事席卷而来,心中百般滋味。那夜逃离之时,自己曾发誓永别龙盖寺,可如今这里却成了他人生中永远抹不去的地方,成了他的家。
为免被熟识的僧人认出,几人到了寺中也不张扬,如普通香客般转了一遍,随处看了看,但却始终没有找到智积法师的坐化之处,不知到何处祭拜。陆羽望了望师父曾经日日打坐的禅房,如今其中坐着的早已是他人了……
“我记得,你在寺中曾打理过一个小茶园,不知如今还在么?”李冶见他神情落寞,柔声道。
他回过神来:“亏得你提醒,我们这便过去看看!”
三人转到后院,果见一片绿油油的小茶园,里面的茶树棵棵茂盛,显然是有人精心打理。
“当年你在时,法师他老人家便只喝你煎的茶羹,不知你走后又是谁在为他煎茶……”
“恐怕是无人了,”陆羽回忆道,“我逃出去的那日,曾为师父最后煎过一回茶羹,见那些煎茶的用具上皆布满灰尘,想必是除了我之外,再无人用过。”
“那真是可惜了……”李冶一叹。
李适听着他们的谈论,随意观赏着小茶园,忽见茶园的角落处有一间木屋,门半开着,想必是用来休息和存放农具之处,便踱了过去,一看之下,忙唤他二人道:“你们过来看看,这里是什么?”
陆羽与李冶忙走进去,只见木屋里除了以往便有的床板、农具之外,在屋子正中央处竟多出了一个地窖。陆羽诧异地看着地窖,心中隐隐猜到了些什么。李冶道:“会不会是法师在里面留了些什么?”
“或许是。”
“那咱们快下去看看吧!”李适满心好奇。
“好,不过不可擅动其中之物。”陆羽道。
“没问题。”
三人依次下了地窖,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地方不大,仅容几人站立,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摆放的一物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这是一个陶瓷大缸,足有一人多高,做工极为独特。酱色胎骨、黄绿青釉,缸体的正中间绘着一个结跏趺坐的高僧,他的四周围绕着精妙的仙鹤祥云图案,一旁刻有“佛光普照”几个字。从这瓷缸的外表来看,已在地下藏了三、四年。
李适从未见过这等器物,绕着看了几圈道:“这是何物?”
李冶蹙眉思索,只有陆羽一动不动地盯着大缸,双眼发直道:“……这恐怕,便是师父的坐化之处了。”
“你、你是说你师父在这座缸里?” 李适指着大缸,结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