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为什么十六娘都封了公主，父亲却没有提到我呢？”好不容易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的十一娘，看向自己的生母韦贵妃，不解地问道。
结果她的话音刚落，一旁的乳媪就赶紧提醒道：“应该称呼城阳公主了，宅家子可万不能叫错了。”
毕竟圣人的诏书已经发了下来，五娘李丽质被册封为长乐公主，六娘李蔓莲为豫章公主，十六娘李星砚为城阳公主。而这些公主既然有了正式封号，那宫中上下自然也要表示出相应的恭敬才对，若是再像之前那样随便用排行称呼她们，真要追究起来可是大不敬的。
更何况韦氏和她的女儿十一娘素来没什么恩宠，那就更该对备受李世民恩宠之人表示出应有的尊敬才行。
十一娘有些紧张地点了点头，又看着韦贵妃，执着地追问着：“阿姨，为什么父亲没有封我为公主呢？”
韦贵妃心底轻叹一声，难道要她告诉自己的女儿，她没有和城阳公主她们一同册封，是因为她们母女两个几乎都没被圣人正眼瞧过吗？
就在韦贵妃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将这个问题搪塞过去时，身为司宾的元思珍带了宫人来到了这座寝殿。
“这二十匹彩锦都是昨天圣人在宴上赏赐下来的，请问贵妃就放在这此处吗？”
心爱的几个女儿一下子都册封了公主，李世民兴致颇佳，昨晚又在临华殿里大办宴会，还特别准许后宫诸人也可以参加，后来更是赏赐了不少东西下来。
韦贵妃瞧了一眼那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彩锦，都是蜀地上好的料子，不过——
“只有这些颜色了吗？还是说，淑妃她们已经挑过了？”韦贵妃看着元思珍问道，虽然语气十分平静，可元思珍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话背后的意思，显然韦贵妃这是在怀疑自己先去了杨淑妃她们那儿，让她们将好颜色都选走了，最后剩下来的才送到了这里。
对于这样的想法，元思珍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力。所谓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说得恐怕就是韦氏这种人吧！
这韦氏看着还是名门望族出身呢，可小妾生的到底就是小妾生的，眼光和见识真是很难上得了台面啊。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一步一个规矩的皇宫里，她会这么胆大妄为地随意分送这些赏赐吗？
再说了，就算她要讨好杨淑妃等人，那也要看杨淑妃阴德妃燕贤妃她们有地方值得她去讨好啊！
不过心里嫌弃归嫌弃，元思珍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这些赏赐都是一样的，淑妃德妃还有贤妃那里，与贵妃你这里的并没有任何不同。”元思珍说着顿了顿，不等韦贵妃说话，自己又补充了一句，“贵妃若是不放心的话，正好淑妃也同您一起住在这座寝殿里，到时候您去一看就知道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算韦贵妃还是有些怀疑和不满，也只得按捺下来。就在这时，十一娘却被长案上摆放着的五颜六色的彩锦给吸引住了，不由得上前东摸摸，西看看，还不忘回头对韦贵妃说道：“阿姨，这些都可以给我做新衣服吗？”
韦贵妃没有立即回答女儿的话，而是收回落在彩锦上的目光，与此同时，她的心底也暗中下定了一个决心。
“司宾办事一向谨慎，听说太上皇贵妃对司宾也是赞不绝口，我自是放心的。”说着，韦贵妃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元思珍，话锋一转，“不过，这些彩锦我倒是希望司宾能自个儿收下呢……”
韦贵妃这话甫一出口，别说十一娘惊讶地望着她，就连元思珍也不禁抬起头来，不过元思珍很快就镇定下来，只平静地说道：“无功不受禄，奴婢不过是尚仪局里的一个小小司宾，无法为贵妃做什么，这些彩锦奴婢收不得。”
然而在韦贵妃眼里，元思珍是她眼下最有可能的救命稻草了，一听她就要拒绝，连忙急道：“我也不要司宾为我做什么，只是想恳请司宾，日后若是得了机会还请帮忙为我们十一娘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
元思珍一听这话随即明白过来，原来韦贵妃这是着急了，着急其他皇女都封了公主，唯独十一娘明明排行也不算靠后，却偏偏没被圣人放进册封的诏书里。所以如今这会儿只能拜托她，想让她帮十一娘在宫里活络一下。
只是这韦贵妃怕是病急乱投医了吧，她不过是个司宾，别说圣人了，就是连皇后的面都难得见到几次，还想让她去帮忙说情？
不过元思珍心里虽无语至极，然而口中还是委婉地推辞道：“贵妃太看得起奴婢了，奴婢在这后宫里身份远不及贵妃您尊贵，更谈不上能为宅家子美言几句了。”
谁知韦贵妃闻言苦笑一声：“我既然想请司宾帮忙，自然也不怕司宾笑话。说起来我在宫里的位份看着是挺高的，但是实际上什么地位都没有。我那可怜的旻娘到现在都只能在掖庭里待着，天天浆洗其他宫人的衣服干着奴婢干的活……先前圣人和皇后那里说要放宫人出宫，可怜我这个生母，居然连帮自己孩子说个话的机会都没有……”
对于韦贵妃曾经的出身，元思珍也是略知一二的。听说她曾是前隋朝齐王友李珉府中的小妾，因为夫家背叛了隋朝被处以极刑，她和李珉所生育的女儿旻娘一起被籍没进了宫。后来太上皇在长安登基称帝，韦氏等人就此被送进了秦王府。
那时候明初还和她说过，和她一起进秦王府的宫人都是万贵妃赏给秦王做小妾的，若不是明初年纪太小，又得了当时还是秦王妃的长孙氏的怜惜，恐怕也就那么稀里糊涂地成了秦王后院小妾之一了。
而如今韦氏有幸成了正一品的贵妃，但是她进宫前生的那个女儿旻娘，却还是宫婢的身份在掖庭宫里干着粗活呢。倒不是韦贵妃不想让女儿脱离苦海，只是如今十一娘封不了公主，她尚且束手无策，就更不用说还想把一个掖庭宫婢给弄出来了。
不过元思珍对此却也没多少同情，要知道她从小到大经历过的那些遭遇，真要和韦贵妃的经历比起来，也没好到哪里去。更何况在这宫里这么些年，又都是经历过乱世的，谁还没个凄惨的身世呢？
而元思珍这里听得心不在焉，韦贵妃那里却还兀自沉浸在大倒苦水中：“……我要是能自己想法子，我早就想了，又何必麻烦司宾帮忙说话呢？”
元思珍收回自己的思绪，见韦贵妃实在是哀求得不行了，只得说道：“既然贵妃都这么说了，那么奴婢也只能去试一试。只是您也知道，奴婢也不常有机会能见到圣人的……”
“没关系的，只要司宾愿意为十一娘说上一说就行了！”韦贵妃听出了元思珍话中的为难之处，她当然也了解后宫女官众多，李世民又从来不爱过问后宫这些事情，所以哪怕元思珍身为司宾，想要见到李世民也是很难的，所以并不强求结果如何，“还请司宾放心，无论最后成不成，我都会记着司宾的这份恩德的！”
最终，在韦贵妃千方百计的拜托下，元思珍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若有机会就帮十一娘在圣人面前提一提册封公主的事情。
直到离开这座寝殿后，跟着元思珍而来的流绣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司宾真的要帮贵妃向圣人提这事吗？”
元思珍连脚步都没停顿，只扫了一眼身后的这个小宫人，不答反问：“如果换做是你，你会不会跟圣人提这事？”
“不会！”流绣答得飞快，毕竟无论十一娘有多不起眼，可到底是圣人的女儿，圣人哪里会连自己到底有几个孩子都不清楚呢？所以如今封了好几位公主偏偏没封十一娘，显然圣人就是有心将这个女儿搁下的，“而且这事司宾您根本都没有插手的机会嘛，要是换做是郝司记的话还有可能……”
说到这里，流绣顿时察觉到了不妥，赶紧飞快地偷瞄了一眼元思珍，见她脸色无恙，这才小声嘀咕起来：“那司宾为什么还要答应下来呢？”明知道这是自讨没趣的事，司宾却还要做，这根本不是司宾一贯的风格啊！
元思珍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流绣的这句嘟囔，唇角勾起一丝没有什么温度的笑容，在心底答道：这是因为她想要韦贵妃欠下她这个人情啊！尤其是韦贵妃后来唯恐她不肯答应她的请求，特地承诺就算事情办不成也没关系——在元思珍眼里，这根本就是白白送上门来的人情嘛，为什么不要呢？
所以后来她怎么都要拒绝收下那些彩锦，就是为了要让韦贵妃牢记她的这份恩情，等到日后她需要韦贵妃偿还这份恩情的时候，韦贵妃就不会想到自己也曾用过彩锦作为补偿，然后以此为借口进行推脱了。
想到这里，元思珍忽略刚刚心头因为流绣提到明初而掠过的一缕不快，带着流绣等人缓缓往尚仪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