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两个月前,长乐公主就染上了微恙,只是那个时候谁都料不到年纪轻轻的李丽质竟然会就这么丢下襁褓中的孩子和结缡不过十载的驸马就这么撒手人寰。
然而祸不单行,就在李世民带着悲恸的心情将爱女以最高的规格安葬在昭陵旁后,因为驸马杜荷被赐死而拒绝进宫见李世民的李星砚,在李世民亲自前来看望她的时候,直接让侍卫将大门紧闭,禁止任何人入内。
“明初,为什么星砚阿姐不想见耶耶呢?”去年刚封了衡山公主的李青琴原本跟着李世民一起去了城阳公主府,在意外吃了闭门羹后,此刻正坐在亭子里看着明初问道。
明初闻言叹了口气,想了想才说道:“因为城阳公主的驸马前段时间过世了……”
这事李青琴也是知道的,虽然在众兄弟姐妹中她的年纪最小,可她知道的并不比几个哥哥和姐姐们少,所以听到明初这么说,李青琴接道:“所以星砚阿姐觉得是耶耶没有救下驸马,这都是耶耶的错,对吗?”
没想到李青琴会这么直接地把真相给说出来,明初苦笑了一下:“公主说的是,所以城阳公主这会儿才不想见到圣人吧!”
“可是,这并不是耶耶的错啊!”李青琴皱着浅浅的眉头不满地说道,“大哥做错了事情,姐夫也做错了事情,耶耶只是按照规矩做的决定。”
听到李青琴这么说,明初轻轻摇了摇头:“也不能完全说圣人是按照规矩做的决定,毕竟真要按照律法来的话,就算庶人是公主的亲哥哥,也没办法保下一条命的。”说到这里,明初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也正因为庶人活下来了,而驸马却没有活下来,所以城阳公主才觉得无法原谅圣人吧!”
“但是,明初你忘了吗?那个时候我听说长广姑姑都亲自求耶耶饶过表哥一命了,可是耶耶却说,不能公私不分,赏罚不明,所以也没救下表哥呀!那耶耶后来没有救下姐夫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明初闻言有些无奈地看着李青琴,她说的这话的确是没错,只不过在此刻痛失心爱之人的李星砚眼里,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李星砚既不肯见李世民,也不再进宫来,李世民为此担忧得不得了。明初见状索性主动请缨前往公主府,打算亲自看望一下李星砚。
马车刚在城阳公主府的门口停下,明初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上前来。
“翊卫郎将,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到明初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薛瓘上前说道:“是庞将军准了我专门负责戍卫公主府。”
“你……唉,这又是何必?”即便薛瓘说得很简单,可明初还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薛瓘一定是为了保护李星砚才放弃了守卫皇宫的机会。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李星砚刚刚嫁给杜荷那会儿,庞卿恽就和他说过薛瓘能力十分出众,有意提拔他为左千牛卫将军。然而就此刻这情形来看,薛瓘显然放弃了升职的机会,就为了留在李星砚的身边。
薛瓘却没有接明初的话,而是说道:“尚宫应该是来看公主的吧,里面请。”
在宫人的引领下,明初很快来到了李星砚的屋子外面,只是看着房门紧闭的样子,明初转过头看向一旁的薛瓘:“公主是不是现在都不怎么出来?”
薛瓘点点头:“自从驸马行刑的那天,公主想要去看驸马被谢夫人她们拦住后,公主几乎再也没踏出过房门一步了。”
杜荷行刑的那天……明初在心里稍稍数了一下,这么说这情形快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于是不敢再迟疑,连忙敲响了房门:“公主,公主,请开开门!我是明初呀!”
明初觉得自己把房门已经拍得是“啪啪”作响了,然而房门里面却还是一片静默无声。
“公主,您开开门呀!您这样子,要是驸马九泉之下知道了,您觉得他会走得安心吗?”
也许是明初问的话触动到了李星砚的内心,就在她话音落下不久后,明初终于听到房门里传来了一些声响。
随着声音渐渐靠近,明初知道李星砚此刻一定在门后面听着,又赶紧说道:“公主,您难道不想听听驸马最后都说了些什么吗?难道您不知道,驸马其实还有话留给您的!”
这一回明初话音刚落,房门就一下子打开了。
只见李星砚脸色十分苍白,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休息好过的样子,此刻更是连发髻也不梳,一头如瀑的乌发就这么随意地倾泻滑落,身上穿着的也是一件素服,摆明了就是在为杜荷服孝呢。
明初担心李星砚随时会把门再次关上,一见门打开了立马跨过门开迈了进去。
“公主,您的脸色很不好,让奴婢先扶您坐下吧!”说着,明初也不等李星砚答应,径直托着她的胳膊往里面走去。而这一下子不接触还不知道,当明初抚摸上李星砚的手臂时,才惊觉她这些日子究竟是有多消瘦。
好在屋外的薛瓘显然也注意到了李星砚憔悴的神色,连忙吩咐身边的宫人去为公主取来早就备下的参汤。
“……杜郎到底说了什么,明初,你告诉我,杜郎给我留了什么话?”李星砚柔顺地被明初安坐在位子上,她只顾盯着明初,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地问道。
明初见她这么执着的样子心中长叹一口气,不过还是毫不隐瞒地答道:“公主,奴婢实话告诉您,驸马临终前什么话都没有交代,更没有给公主留下什么话。奴婢先前那么说,是因为公主把自己关得太久了,大家都很担心公主……”
结果明初话没说完,李星砚就猛地一下子站起来,然而她眼前随即一黑,身子也跟着摇晃了几下,明初见状赶紧扶住了她:“公主,您没事吧!”
就在这时,薛瓘亲自捧了参汤进来,递给明初:“尚宫,这是刚热好的,赶紧给公主服用了吧!”
明初闻言将李星砚缓缓地扶坐下来,又一口一口轻轻吹凉了勺子上的热汤,送到李星砚的唇边喝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星砚这才慢慢缓过来,她看向面前渐渐清晰过来的景象,还没开口,两行清泪就这么潸然而下:“明初,连你也要骗我……都是骗子,骗子……”
看到李星砚这么难过,明初心里也十分不好受,但她强忍了泪水轻轻抱着李星砚安慰起来:“公主,其实奴婢并没有骗公主。有件事您一直都不知道,驸马其实一早就猜到了您一定会去看他,但是驸马也明白自己是难逃一死的,如果再让公主对他有什么牵挂,那日后公主只会更加伤心,所以驸马才坚决不见公主,谢夫人她们才会那么坚定地拦着您不让您去见驸马的最后一面呀……”
“可是,可是杜郎是我的丈夫,明初,你知道我从多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吗?”
明初闻言拼命点点头:“奴婢知道的,奴婢知道的,公主对驸马的心意,奴婢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啊!”她怎么会不知道呢,李星砚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从那么小开始,也许从第一眼看到杜荷开始,李星砚的目光就开始只会跟着杜荷转动了吧,所以杜荷这么一死,李星砚该有多伤心多难过,她作为一直亲眼目睹了这份感情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但他却连一个念想都不给我留下……为什么我不可以牵挂你,杜郎,为什么……”
李星砚已经泣不成声了,明初的脸上也是一片冰凉,她觉得自己应该再多劝慰几句,然而她眼下却只能抱着怀中的李星砚,默默地跟着她一起流下眼泪。
而先前送了参汤进来后就没走开的薛瓘,看到李星砚如此悲伤的模样,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他同杜荷最后见过的一面。
因为身份到底还属于皇亲国戚,所以就算入了狱也至少能保证衣冠的整洁。
杜荷坐在席上,冷静的目光穿过重重间隔直直地盯着薛瓘:“我知道这些年你放着大好的升职机会不要,非要守在这座公主府里想要的是什么,但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是我死,我也不会把星砚让给你的。”
“我不需要你让。”比杜荷的目光还要冷静的,是薛瓘的回答。
“呵,是吗?”杜荷讥讽地说道,眼眸也随即轻垂下来。不过事已至此,他既然已经落得这个境地,那么他让与不让区别已经不大了。星砚愿意守着对他的这份感情一辈子,他当然很开心,但是,如果当真要看着星砚因此而孤寡一生,那么他在九泉之下也是会心疼的。
所以就算再怎么不甘心,不甘愿,不服输,到了此时此刻杜荷仍旧只有认命的份。
“星砚以后就交给你了。”
直到今天,薛瓘依然能感受到当杜荷说出这话时,他以往那种桀骜不驯的精神气仿佛也跟着一同散去了。
只是无论有没有杜荷的这句托付,薛瓘这一次都不会再坐视良机白白错过。
许久之后,明初轻轻掩上房门,对屋外面露担忧的乳媪谢氏等人轻声说道:“公主睡着了。”
谢氏终于放下心来,毕竟这些日子虽然李星砚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可也难得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会儿。
“多谢郝尚宫!”谢氏感激地对明初说道,“我这就去准备一下,等公主醒来后,我会伺候公主好好用膳的。”
“夫人不必客气,公主这段时间身子骨也有些虚弱,刚刚一激动差点昏过去,所以最好再请太医过来为公主诊脉看看要不要进一步调养一下。”毕竟快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吃好休息好,再好的身子也受不住呀。
就在明初嘱咐过谢氏等人后,当天夜里薛瓘头一回主动离开城阳公主府,来到了庞府。
一身宝蓝色常服的庞卿恽看着长廊昏黄未定的灯光下,那个一身盔甲也掩不住英气的薛瓘,他听说今天明初去了一趟城阳公主府,那么这会儿薛瓘主动前来拜访自己,必然是有要事要说吧。
果然,只见薛瓘深深向他行了一礼,问道:“庞将军,当初您说的那个在皇宫里当值机会,现在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