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服局里,元思珍靠在凭几上,一边随意地在灯烛上剪着赤红的灯花,一边听着裴司衣一个字不错地复述着明初的话。
“好了,我都知道了,你就在一旁等着吧,等会儿郝尚宫就要来拜访我们了。”
裴司衣闻言动了动嘴唇,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把溜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就算她颇得元思珍的倚重,也是唯一一个从尚仪局一直跟着她到了尚服局的下属,可有些话以她的身份还是没资格说出话来,所以这会儿只得小心翼翼地退守在一旁。
果然不出元思珍所料,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怀袖就过来通传道:“尚服,郝尚宫和王尚功来了。”
话音刚落下,这间屋子的房门就被打开了,随着寒风一下袭进屋里,裴司衣饶是站在灯火通明的地方,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不知道郝尚宫和王尚功大驾光临,是有什么重要事呢?”元思珍缓缓放下手中剪子,唇边噙着一丝笑意看向门口的两人,只是这笑意丝毫没有到达她的眼底。
明初当先一步迈了进来,也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元尚服,请问尚服局究竟有没有收到尚功局送来的礼服?”
“尚功局送来的衣物……”元思珍轻轻重复了一边,目光扫向一旁的裴司衣,“婉柔,你们收到册封典礼上为诸位公主、县主准备的礼服了吗?”
裴司衣闻言连连摇头:“回尚服的话,奴婢们不曾收到过尚功局送来的什么礼服。”
听到裴司衣的话后,也不等元思珍再开口,王尚功抢先一步站出来说道:“裴司衣,你可不要胡说,昨天我是亲自带着人把礼服送来的,也是你亲自收下的,这事咱俩当时可是都在场的!”
然而裴司衣却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王尚功许是记错了吧,奴婢昨天被尚服派去给息王妃还有海陵王妃送春季的常服了,根本就没在尚服局里待着,又怎么会和王尚功您见过面呢?”
“你……”眼见连一向性情十分温和的王尚功都忍不住要动怒了,明初抬手微微止住了还要和裴司衣对质的王尚功。
她径直看向一旁明显好整以暇的元思珍,平静地说道:“元尚服,想必你也知道这次册封仪式圣人也是要亲自参加的,事关重大,若是出了一点纰漏,到时候就算那你能打击到你想打击的那个人,可你自己也会受到牵连的。”
“呵呵,”这一回明初的话说完后,元思珍不再先前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了,仿佛淬了毒般的眼神直直射向明初,“受到牵连……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听到元思珍这么说,明初顿时有些愕然,难道元思珍不知道这事如果当真闹大了,对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是没有好处可言的。
毕竟三天后就要举行册封仪式了,如果到时候那些公主和县主们没有合适的着装……想到这里明初刚进收回了思绪,如果册封仪式上当真发生了这种事情,那恐怕就不只是她这个尚宫失职的事了,就连整个六尚都会跟着受到处罚的,这个道理难道元思珍会不明白?
不,她是知道。
明初在接触到元思珍那冰冷而又狠戾的目光后,心中一凉。看来元思珍很清楚自己很有可能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但是为了打击到自己,元思珍甚至不惜赌上她自己一向最为看重的地位与身份。
明初心中瞬间一痛,尽管她早就知道自己和元思珍之间已经没什么情分可言了,可是这会儿当她彻底明白原来元思珍已经恨她恨到了这个地步,她心中还是十分难过。
见自己的话一出口后,明初似乎有些受到了打击的模样,元思珍心头顿时一阵快意,随即又缓缓说道:“既然王尚功左一句早把礼服送了来,右一句还是亲自送来的,那不妨就请郝尚宫在我这尚服局里好好搜上一搜,看看能不能搜出那些礼服来。”
说着,元思珍终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明初的面前,垂下眼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明初说道:“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搜出来,郝尚宫,我别的也不要,只要你和王尚功给我们整个尚服局上上下下道个歉就行了。”
一旁的王尚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道:“元尚服,你好歹也是六尚之一,难道不知道这次册封典礼这么重要的事情是容不得你这样乱来的吗?就算你想针对我,也不用拿这种事情来做手脚吧……”
“王尚功,你可不要胡说。”元思珍冷冷地瞥了一样王尚功,将先前她对裴司衣说的话堵了回去,“我可从来没有针对过这六尚中的谁,你若是非要这么认定的话,那就先拿出证据来吧!”
这话一出口,王尚功立马沉默下来,只得看向旁边的明初,而明初将元思珍此刻笃定的模样全部收在眼里,脑海中的思绪滚了几滚,终究还是只能缓缓说道:“既然如此,那是我们打扰了。王尚功,我们走吧。”
王尚功没料到明初这么快就要离开了,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可到底不想再单独面对元思珍这人,咬咬牙,也只得转身离去。
“哼。”望着明初和王尚功一前一后从屋子里离开,元思珍冷冷地看向身后的裴司衣,“都处理掉了吧!”
裴司衣闻言连忙答道:“回尚服的话,奴婢都烧掉了,怕一下子烧得火太旺盛了惹人眼,还是一件一件烧掉的……”所以她昨晚几乎一个晚上都没睡着,就在忙着处理掉这些礼服了。
“嗯,记得给我把嘴巴闭紧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自己给我长长脑子。”丢下这句话后,元思珍也离开了屋子。
直到走出了尚服局好远,王尚功才带着疑惑开了口:“郝尚宫,我不明白,为什么不去搜尚服局呢,那么多的礼服,她们就是要藏没办法藏得很好啊!”
明初闻言不由得长叹了一声:“如果搜尚服局就能化解眼下的僵局的话,我又何尝不想搜上一搜呢?”
明初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看向王尚功:“刚刚你也看到了,元尚服那副样子明摆着就是等着我们去搜尚服局呢。而且看她那样子,我们一定什么都搜不出来的。”不光是搜不出来,还很有可能接下来会被元思珍给反咬一口,所以她才不得不什么收获都没有就离开了尚服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王尚功也能想通其中的关节,只是眼下距离册封仪式的举行就只有三天时间了,就算她们尚功局日夜兼程地赶制礼服,也是没办法在这三天里完成的。
明初也正发愁这件事情,脸庞上不仅露出一个苦笑来。她没想到元思珍这次会这么狠心,居然不惜赔上她自己的前程,也要给她挖上这么一个大坑跳下去。
就在两人沉浸在一片愁苦中时,忽然一只毛色棕黄、体态健硕的草上飞从枯枝上敏捷地一跃而下,“嗷”得叫了一声,猛地一下子往灌木丛中一扑。
沉寂的氛围瞬间被打破了,明初和王尚功不自觉地跟着看过去,原来草丛中还埋伏了一只毛色深灰的草上飞,正是凌云,而此刻轻羽则仗着自己居高临下的态势趴在了自己的哥哥身上呢。
不过就算凌云的体型也挺健壮的,可被轻羽这么一压还是有些吃不消,赶紧弯下身子滑了出来,又回过头来张大嘴巴露出尖锐的牙口做势冲轻羽“嗷嗷”叫了两声,显然是在教训不听话的弟弟。
“原来是这两个小祖宗在玩呢。”王尚宫见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凌云和轻羽作为皇太子和晋王的爱宠,这宫中上上下下无人不知,别说寻常宫人了,就算一些妃嫔公主在宫里遇到了,都要避让三分,免得惹了这两位小祖宗不快,被抓上两爪子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王尚功好不容易将视线从凌云和轻羽的身上挪开,结果转过头来却发现明初在看着这两只草上飞若有所思:“郝尚宫?”
明初听到王尚功的呼唤,这才回过神来,王尚功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眼了,只见明初的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我有办法了,王尚功,我想到办法了!”
王尚功听出明初的语气中难掩兴奋之情,微微一愣后随即又追问道:“是什么办法?”
谁知明初却是神秘地一笑:“你放心吧,这次我一定不会让元尚服得逞的!”说完这话,明初就飞快地往离开了原地,留下还置身云里雾里的王尚功一个人在长廊上,半天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等到第二天一早,后宫忽然传来了李世民的旨意,说是准备驾幸洛阳宫。
这消息来得突然,后宫顿时议论纷纷。
“以往要去行宫的话,不是都要提前半个月说的吗,为什么这次这么突然呀?”
“是呀,而且两天后就要举行的那些公主、县主的册封仪式,现在圣人要是不在京城了,那该怎么办?”
“应该会直接延期吧?”
就在尚功局里的众人议论纷纷时,王尚功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你们的胆子可真大,居然背着圣人妄议这些事情,都想去宫正司了是不是?”
“啊,尚功!”
“奴婢见过尚功!”
一看到王尚功的到来,众人纷纷收住了话头躬身行礼,不过好在王尚功一下驭下宽和,所以也只是提醒她们一下并没有真的动怒。
不过王尚功嘴上在督促着众人赶紧把手中的活做完,心里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昨天明初说自己有办法解决这次的困境,还真的做到了呢!而且听明初传过来的消息,圣人还留了话下来,说是他行幸洛阳宫后,册封仪式照旧,不过考虑到毕竟圣人不在,所以规格自然不能比照以往,一切从简。
这对于王尚功来说,简直就是个天大的喜讯,因为这样一来,她们尚功局先前面临的困境就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王尚功不禁畅快地看向尚服局的方向,想必这个时候元思珍也得到消息了吧,眼看着她的算盘再次落空了,还指不定要气成什么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