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刑部死牢中，一片漆黑，几点油灯如豆，仿佛随时会熄灭。
夜色般的黑暗里，隐约可见一个灰白清瘦的身影。
“公孙秀林，我今天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件事情。”白衣人正是百里茗，此时她委身来到这死牢之中，一身灰白衣衫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嘿嘿，看你这样子，云易那老贼定是死了。怎么，你是想来听我忏悔的，我告诉你，既然我落到你们手里，就最好给我一个痛快，我从不后悔今日做的事。”
公孙秀林慨然昂起头，手上的锁链摇晃着碰得叮当乱响，他的脸上一副得偿所愿，毫不在乎的模样。
百里茗蹲坐在竹编的短凳上，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嘴里轻轻说道：“公孙秀林，我外祖父已经死了，人死为大，还请你称呼他时有所敬重。”
“哼，云易那老家伙，倒也确实值得敬重，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准备了二十年。”
“你这次有如此万全的准备，定是有人为你提供消息。我想问你，这些人是谁。”
百里茗说着，抬头望向牢中的公孙秀林，眼中满是期望。
“我不想说，事情到了如此地步，我没有必要再说什么。”
“公孙先生，你有两个儿子，对吧。”
百里茗换了称呼，口中轻轻说出这句话，就像是陪邻居闲叙家常一般。
黑暗中的公孙秀林，却是猛地起身，冲到了走道旁边。因为手脚上都有锁链拴着，他到了牢门两尺的地方，就再也动弹不得，一下子跌倒在地上。
“你，你怎么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要伤害他们！”
公孙秀林的脸上，如死水般的平静不再，转而是像头困在笼中的野兽一样，放声嘶吼着。他朝着百里茗叫道，眼中满是猩红色的恼怒。
“放心，我不会把他们怎么样的，公孙先生。”
百里茗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仿佛是早晨初升的太阳，洒落在庭院的阳光。可是在牢里的公孙秀林听来，这却是有些别样的滋味。
“你们，你们是要赶尽杀绝吗？他们还是孩子，你不要去找他们，有什么事尽管冲我来。”
“公孙先生，我记得那天夜里外祖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杀你一人，就是灭你满门。外祖父当年没有杀你，今天我也不会杀两个孩子，你明白嘛。”
百里茗望着公孙秀林，悠悠然说道，她脸上挂着的，是几分祥和的笑意。
笑意当中，却隐约有着一丝苦涩。
公孙秀林看懂了这种苦涩，也明白了百里茗的承诺。在一片漆黑中，他的眼睛渐渐恢复平静，闪烁出两道安宁的微光。
“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如豆的油灯，在黑色的风中摇曳，映照着墙角里两个孤寂的身影。
……
与此同时，百里府外的一家破旧酒馆里，有店小二端了两碟花生米送到了楼上。在无边夜色的掩护下，楼上靠窗的地方，有两个黑衣人在悄声低语。
“杜黄皮，我知道你是这附近有名的风媒，今晚请你来，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出口问话之人，一身黑衣如墨，眉眼似玉，正是墨连城。
对面是个身材矮小却浑透着利落的中年人，一双眼睛闪着精光，滴溜溜地转了两圈。
“肃王爷，不瞒您说，小人和几个兄弟确实是看到了些东西，本来应该如实告诉您的。只是最近小人这手头有点紧，那些个兔崽子也要吃饭不是。您看这……”
夜色中，两根金灿灿的金条推到了杜黄皮的身前。
墨连城将手掌拿开，下面赫然露出一个紫檀木的精致盒子。杜黄皮将那盒子轻轻打开，一道清澈的荧光散发出来，竟是三颗中等的药用灵石。
“金条你拿去给弟兄们分了，这三颗灵石你自己留着使用。带着时间久了，可以调理你体内积累的杂质，让你恢复血脉通畅，不再受面黄肌瘦之苦。”
“好说，好说，肃王爷想知道的事，小人这就全部说来。”
桌子上，五香豆干酥软，油盐花生干脆，一壶烫好的竹叶青酒，慢慢见了底。
……
一场大雨过后，似乎是洗干净了世间污浊的气息。接着便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炽热的阳光铺满苍茫大地，温暖着每个人的胸膛。
人们都聚集到了皇城外的西山脚下，遥望着东国卫陵的镇国公葬礼仪式。
“镇国公云易，忠勇志诚于庙堂，宽严得体于朝外，效君为民，堪言表率。而其羽落青霜，平北邙动荡，踏瀚海波澜，卫戍鼓断，忧家思国。朕躬身亲临，念斯人劳苦功高，特加恩厚葬于此，愿英灵永佑我朝。”
“愿英灵永佑我朝……愿英灵永佑我朝……”
西山上，万千百姓听完皇上的哀悼祭词，均是大声跟着念道。一时间，山谷中飘荡着层层回响，半天连绵不绝。
百里茗被这种雄壮的浩然之气感染，不禁垂首抽泣两声。
“哼，百里茗，你还有脸在这里假惺惺地哭着，如果不是你的话，镇国公他又怎么会被人杀害的？”阵阵回响声中，身后站立的百里柔，趁机嘲讽着百里茗。
“谁说不是呢，百里茗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了。我早就看出来你是个扫把星，整日里除了惹祸上身，就是给家人带来灾难，那些贼人就是被你带进去的！”
和百里茗挨在一起的孙氏，也是得空低声挖苦着百里茗。
闻听两人的污言秽语，百里茗眉间一挑，眼中露出了凌厉的杀意。
“你们两个，真是好不要脸！自己做了些什么，难道心里不清楚吗？居然还敢在外祖父的英灵面前，出声污蔑于我。看来，真的不应该让你们站在这里！”
百里茗说话的声音很大，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气愤。前方不远处的皇上听见了，也是转过身来，看向此间三人。
“你，你不要信口胡说，我们哪里有……有做什么。”百里柔被那凌厉的眼神瞪着，有些紧张。
“我胡说，好呀，那我就当着皇上和各位大臣的面，胡说给你们听听。孙氏和百里柔，你们两个前些日子，数次在私下里向黑衣人提供了情报消息，将镇国公府的侍卫情况都透漏给贼人。另外，你们还将肃王爷和灵兽白鹰的事，打听后告诉了公孙秀林，我没说错吧。”
孙氏和百里柔，听了这话，都叫嚷着百里茗血口喷人。
皇上则是气得咳嗽了几声，来到三人的身前，询问百里茗此事是否属实。
“启禀皇上，臣女本来是打算葬礼之后，回宫向您回报的。臣女刚才所言，事情确实如此，皇上请看，这是坊间几个风媒画的情形图纸。”
说着，百里茗从怀里掏出几张图纸，弯腰作揖，抬手递给了皇上。
图纸徐徐展开，简单的黑白线条跃然纸上，皇上打眼看去，很快就看出上面所记述的，正是孙氏母女在暗中和黑衣人接头的事。其间情形画的甚是详细，非亲眼所见着不能为之。
“这，这一人是谁？”
皇上指着一张图纸上，有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议论的情形问道。其中两人是孙氏母女无疑，另外一人，虽然皇上开口问着，眼睛却直接望向了莫雨莲。
孙氏母女早已经是吓得跪倒在了地上，莫雨莲看到事情败露，也是身子虚软，瘫在一旁。
“来人，将孙氏母女和莫雨莲带回宫中，严加审问。”
皇上心下了然，觉得此事肯定没有这么简单，绝对有更多人牵扯其中。但是一来是在严肃葬礼上，二来皇上不愿有王公大臣在百姓面前出丑，随即发出命令，让亲兵上前，将人先押回皇宫。
百里茗和墨连城对视一眼，看到皇上手里一张信纸打开又折了起来，两人点头致意，跟在皇上身后，回了朝堂大殿。
“皇上饶命啊，这件事情都是三皇子让我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莫雨莲心中惊恐，刚被扔到了大殿里，马上就爬着向前，伸手指向了慕景峰，向皇上大声求饶哭诉着。
“皇上，我们也是冤枉的啊，那些黑衣人我们以为是皇子殿下派来的，才和他们说出镇国公府情形的。小妇人和女儿真的是不知情，还请皇上明察。”孙氏母女看到情况，也出声指认着慕景峰，希望自己能得到宽恕。
被三人所指认的慕景峰，平静阴柔的脸庞上，顿时有些紧张起来。
“父皇，儿臣万万没有加害镇国公的意思，她们这是在胡乱攀咬。儿臣是无辜的，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做主，还无辜，你看看这是什么。”
皇上满脸怒气，龙袍猛地扬起，伸手甩出一张信纸，飘落到了慕景峰的脸前。
信纸上，正是公孙秀林的临终供词，是百里茗夹在风媒画图之中的。慕景峰低头看到供词的内容，惊声跌坐在地上。
“召大理寺少卿，将此四人押入监牢严加询问，有相关牵连者，一律严惩。”
慕景峰四人被御林军带走，皇上则是缓缓走回了养心殿，其间几次咳嗽，旁边时候的宫女递上手帕，收回来替换时却发现，金丝手帕上已是沾着点点血迹。
大理寺少卿将询问结果报回皇上，皇上看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又是一阵恼怒。
“听旨，将莫雨莲和孙氏母女发配为奴，永生不得释放。将慕景峰……将他囚禁在大理寺密牢，无朕旨意，不可轻出。”
念及慕景峰的皇子身份，皇上还是不舍得严加刑罚。
大理寺少卿领命而去，皇上咳嗽着觉得心累，慢慢走回龙榻旁边。眼见着只差一步便到，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歪倒在龙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