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志因愁减,衰容与病俱。
只添新怅望,岂复旧欢娱。
刚刚脱离了危险的白竹,在病床上挣扎着要坐起来,一旁守候的白荻,赶紧上前扶住她。
白荻怜惜又紧张地叮嘱:“小竹,不要起来,赶紧躺下。”
白竹虚弱又俏皮地笑了一下:“我躺了太久了,躺得屁股都疼了。”
白荻帮白竹调整好背靠的枕头,宠溺地笑说:“辛苦你了。”
白竹又调皮了:“我躺着有什么辛苦的,辛苦的是你们……对了,二哥,小黎哥哥他们呢?”
白荻忙说:“小黎就在门口,我叫他进来。”
白荻说着就要起身,白竹忙拉住他的袖子,害羞地说:“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便问问……你陪着我就行了。”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白竹那本来苍白的脸色,因为提到了“小黎哥哥”,竟然出现了一丝红晕,看得白荻是又欣慰又心酸。也对,向来把感情写在脸上的白竹,此刻的女儿家心思,做哥哥的,又怎么会猜不到?
白荻凑近白竹,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要去找医生说点事儿,你们两个先自己待一会儿吧……嗯,注意情绪不要太激动……”
白竹努力地挤出微笑,轻轻点点头。白荻揉了揉白竹的脑袋,就出门去了。
一看到白荻出来,田小黎赶紧走上前来,但是又不敢说话,只能焦急地望着白荻。
白荻不再像之前那样摆着一张扑克脸,看到田小黎那年轻的面孔,又想想妹妹那同样年轻却如此脆弱的生命,一种无奈和无力感,紧紧地抓住了自己。
他非常想对田小黎说,“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但千言万语,最后只化成了简单的几个字:“小竹醒了,她在等你。”
说完,白荻就转身走了。
而田小黎的心,早已经飞进了病房,此刻只能是在白荻的背后,胡乱地点头:嗯嗯!
走进病房,看见苍白虚弱,人比黄花瘦的白竹,田小黎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白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她自己又了解几分?身旁的至亲密友,现在能做些什么?不能做些什么?
其实田小黎望着白竹欲言又止,白竹又何尝不是?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刚刚向自己求婚、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写满一脸的男人?
……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
白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小黎哥哥,来,坐这儿。”
田小黎走过去坐下,轻轻握住了白竹的手。
白竹强颜欢笑:“对不起啊,我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是去不了漫展了,辛苦你帮我做了那么好看的衣服,可能没机会穿了……”
田小黎赶紧截住她的话:“没事没事,这次穿不了还有下次呢!!!”
白竹却一副看开了的样子:“我这次都没机会了,哪儿还有下次啊……”
田小黎紧了紧白竹的手:“你还有好多好多的下次!下一次去漫展,下一次开直播,下一次吃我做的好吃的,下一次穿我做的好看的衣服,下一次和我打游戏,下一次哭了要我哄,下一次笑了要我一起笑,下一次和我去拍大头贴、下一次把总是闹别扭的少爷和虞嫣小姐撮合到一起、下一次陪我去摆麻辣烫的摊儿,下一次坐在我单车的后面、下一次去海边用沙子把我埋起来、下一次给我穿女装,化口红,下一次欺负我,哦不,是关爱我、稀罕我、帮助我成长!呜呜呜……”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田小黎呛得直咳嗽,白竹则在一旁听得动容,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原来,两个人在一起久了,竟然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但制造美好的当初,如果知道有一天会永远地告别这种美好,还会不会单凭胸口一个“勇”字,就一往无前万夫莫开?!
“我也不是大无畏/我也不是不怕死/但是在浪漫热吻之前/如何险要 悬崖绝岭/为你亦当是平地
爱你不用合情理/但愿用直觉本能去抓住你/一想到心仪的你/从来没有的力气/突然注入渐软的双臂
旁人从不赞同/连情理也不容/仍全情投入 伤都不觉痛……”
杨千嬅的《勇》,简直就是此刻最好的背景音乐。
哦不不不,伤离别的两个人,眼睛里只有对方的脸,耳朵里只有对方的声音,周围又怎会响起其他BGM?
所以田小黎平息了一下,又抛出了杀手锏:“你别忘了,你答应了我的求婚!我、我、我还要娶你呢!!!”
白竹笑着笑着,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小黎哥哥,谢谢你愿意娶我,可是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
田小黎的眼圈也红了:“没关系,只要让我陪着你就行……”
……花倚栏干看烂熳开,月曾把酒问团圆夜。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离别……
白竹轻轻抱住了田小黎:“小黎哥哥,我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开心很开心,可是越开心我就越害怕,我不能想象以后,在没有你的地方,在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不想跟你分开。以前,我从来都不怕死,直到你求婚那一刻,我第一次开始怕死,怕我没有时间陪你,也怕我走了你会难过。”
白竹的每一句话都是田小黎想说的,但他不能告诉她,自己第一次在古玩店看到怀表的时候,就是因为同样的担忧同样的思虑,才会在犹豫之间放弃了再次穿越回古代须弥国的机会,因为他不想放弃白竹!
而今,怀表不见了,少爷也同意留下来了,终于冲破了“生离”的阻碍,却要面对“死别”的魔咒!
田小黎不敢再多想,因为他知道此刻,唯有自己多坚强一分,白竹才会少忧伤一分。
所以他连忙紧紧地抱住白竹:“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白竹轻轻推开田小黎,给他擦了擦眼泪:“小黎哥哥,你能向我求婚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我也真的喜欢你……我现在已经很幸福了,我们不要结婚,就这样好好过完剩下的每一天好吗?”
田小黎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攥着白竹的手。
“那你不许哭了!”白竹“命令”道。
田小黎哽咽着答应着,把白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我什么都听你的……”
终于,田小黎胡乱抹了抹眼睛,挤出一个笑脸来:“小竹,我会一直陪着你,等你好了我再正式求婚,到时候你一定要答应我好吗?”
白竹竖起小拇指:“一言为定!”
两个人“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但又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流泪……
……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
白荻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发现田小黎正在门口等着他。
白荻有点意外:“你怎么在这?小竹呢?”
田小黎回答:“小竹挺好的,让我……让我们不要担心,她想自己待一会儿。”
想了想,他又补充说:“二少爷,少爷和虞嫣小姐马上就来了。”
白荻点点头,疲惫地在病房门口前的椅子上坐下来。
田小黎在白荻身边坐下,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二少爷,小竹她究竟得了什么病,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白荻看了他一眼,面如死灰的丧到极致的脸上,似千年老潭的水般深不可测的目光里,写满了孤独无助和黯然神伤。
他想起了刚刚在医生办公室里获悉的噩耗。
“白竹的病情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开始手术!拖延下去,一旦再次发病,白竹小姐很有可能真的醒不过来了!”骆医生表情严肃,声调越来越高,因为心情越来越迫切。
坐在骆医生对面的白荻,痛苦地用手抵住额头,仿佛有千斤的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犹豫了半晌,白荻终于开口,用低沉的声音缓缓地说:“我的心情,比谁都迫切,您不是不知道……但,这真是最好的选择吗?对她,还有她……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能做出决定,而我能信赖的也只有您,哦,还有那所谓的神秘的力量……但无论如何,都应该放手一搏,是吗?那,请准备手术吧,拜托您了!”
想到刚才的那一幕,又被田小黎这样一问,白荻心有余悸,却还要强撑着不能露馅,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了有什么用?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陪着她。”
这一句话,说了比不说还让人闹心,田小黎觉得,“能做的就是好好陪着她”,简直有108种解读方式——而且无论哪一种,好像都不太好……
田小黎沉默不语,白荻不语沉默,两个男人悲伤地坐在门口,演绎“比悲伤更悲伤的事”……
不远处突然闪出两个身影,是他,和她,白因齐,和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