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清醒点后,英招冰蓝色的眼睛茫然的转了一圈,小心捡起地上还有颗完好的桂花糖,往破败的衣服上擦了擦,紧紧握在手心里。抬头看着远处的无尘,越过忘仪快速的奔向他。
英招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目光一寸一寸的在他身上流连。然后伸出手,想将手里的桂花糖给他。
但是他的手还在半途时胸口传来猛烈的疼痛,英招不可思议的看着无尘,不能相信他为何要把剑送进自己的胸口。
无尘惨白着一张脸,手都在忍不住发抖,却依旧威严大喝,“妖怪,还不束手就擒!”
这句话炸的英招脑子一白,突然觉得这句话比当胸一剑更痛,痛得他五脏六腑犹如刀搅,呼口气都痛彻心扉。他刚想发怒却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狰狞的狼面,右眼还有一个空洞洞的眼眶,因为刚才受伤的缘故,眼眶正再往外流血,把脸上的白色狼毛都染红了,嘴边獠牙外露,像是嗜血的恶鬼,头顶上还有一对尖尖的狼耳,全然不是之前的翩翩佳公子。
是了,他的无尘才看得见没多久,很多东西都没有见过,他这个模样平常人看了都害怕,别说只见过花草虫鸟的无尘了。
英招慌忙扯着破烂的衣襟下摆,费力的在脸上擦了又擦,没有干净几分反而让脸上的血迹晕染了整张脸,更加狰狞。擦完脸后,他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却不知他这一笑,满口獠牙暴露出来更加可怖。无尘看得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整个人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英招小心的上前,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摊开,躺在掌心的是一颗沾满尘土的桂花糖。
无尘不明所以,抖着唇又后退了几步,“你,你不要过来,我师父,我师父马上要来了。”
英招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和善的笑,手跟着往前递了递,声音沙哑粗糙道:“你吃糖。”
无尘疑惑的看着他,虽然害怕,但还是抖着手小心的伸出来,准备去拿那颗糖。
在他将要拿到那颗糖时,忘仪从后面赶来一把推开他,抬脚将英招蹬开几步远。大喝一声,“众弟子换阵。”
英招重新被包围起来,这次不单单有一个忘仪,茅山掌门也赶了过来。他紧紧的攥着掌心的那颗桂花糖,像个迷路的孩子那样,无助而哀伤的看着无尘,希望他能走过来抱抱自己,但那已经不可能了。
就算封印破除了,英招也抵挡不过这群人的进攻。他且战且退,重新退到了锁妖塔门口。身上伤痕累累,他一下子无法控制自己的法力,既伤了他人,也伤了自己。他想尽全力一搏,冲出重围,被茅山掌门一掌击退,撞在石阶上,手心攥着的桂花糖也因此掉落,被谁一脚踩进尘土里。
他爬起来想要去捡,被忘仪和茅山掌门合力推进锁妖塔里。
锁妖塔里有阵法,一旦妖邪入塔,便会被法阵困住难以动身。
英招被法阵困住,那道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即将缓缓关上。他不断施法想要挣脱法阵,可是自己却是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门慢慢关上。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意中人,正和一群道士站在一起跟茅山掌门说话,不曾转头往这里看一眼。他看着无尘,想大声呼喊他,说自己就是英招。可是那句“无尘”终究是没有喊出口,被他悉数咽了下去。
随着门慢慢关上,无尘的身影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砰”的一声,锁妖塔的门关上了,四周一片寂静,一扇门把外面的喧闹隔绝开。
英招跪坐在地上,垂着头,一滴清泪缓缓掉落,只听一句极轻极温柔的呢喃,“无尘啊,我是英招。”
无尘的这个样子让我有点摸不透,他现在一脸怔愣,两眼无神,呆呆的坐在床沿上,一言不发。之前一脸伤心难过,痛不欲生,现在除了眼眶红红的之外,连眼泪也没有。
我现在明白了他之前的喃喃自语是怎么回事,要是搁我身上我也受不了,可是他现在这样子既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痛苦,看着像是心事重重。
“道长,你还好吗?”
无尘皱了下眉,似乎回过神来,起身道:“我很好,多谢阁主帮忙。贫道想起来茅山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告辞。”
我狐疑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无尘极为正常的走出屋子,却在门口的门槛上绊了个大趔趄,摔坐在地上。我急忙上前去扶。
“道长小心点,你没事吧?”
无尘摇摇头,看着门外的景色,跟我道了个谢,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后记:
檐角的风铃被吹的“叮铃叮铃”响,英招坐在窗台上,遥遥的看着清修阁那边的方向,想要从那每天进出的人群中看到自己熟悉的身影,可是没能如愿。他不知道待在这里多久了,只知坐在窗口看日出日落,风晴雨雪。
窗口上有一层很厚的结界,还布满了符咒,想要出去是不可能的。他能做到只有看着窗外,盼望着见上那个人,远远的看着就好。
锁妖塔里有很多妖怪,他不喜和他们打交道,又因为自己法力较高,众妖打不过他,所以由着他占据着锁妖塔的最高一层。这一层最高,看得也远,说不定可以看见心上人,虽然他从来没有看到过。
门被人打开时,英招没有回头,他以为是哪个妖怪来找他,头也不回道:“滚开,别来烦我。”
但是那人似乎不听他的话,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英招怒火一下子上来了,转头大喝:“你耳朵聋了吗?我让你……”
声音戛然而止,英招瞪大了眼睛看着来人,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来人身长玉立,面容清冷俊逸,琥珀琉璃色的左眼和冰蓝色的右眼看起来有点怪异,但又很美,加上眼角的淡淡殷红,平添妩媚。满头青丝夹杂着两鬓斑白的头发用一根白布高束,穿着一身青色挑染的衣袍。那身衣服他很眼熟,是当初在一个镇上停留时想要买的,结果某人不愿意就没买了。
他猛的转过身背对着那人,捂着自己的右眼莫名心慌,突然他想到对方没见过他,又松了口气,转身带着恶劣的笑,眼神却是紧紧黏在他身上不放。
“哟!哪里来的小道士,敢进锁妖塔,就不怕那些妖怪撕了你吗?”
那人脸上挂着清浅的笑,“你知道我是道士?我跟你说过吗?”
英招愣了下,皱眉道:“我管你是不是道士,这是锁妖塔,不是你们人类可以随便进的地方,快点出去。”
那人依旧带着笑,“我来找一个人,叫郎英招,你认识吗?”
英招身形滞了下,握紧拳头不看他,“什么郎英招,我不认识。这是我的地盘,你再不走我吃了你。”
那人笑不出来,目露哀伤,轻声道:“英招啊,我是无尘。”
英招猛然偏过头看他,呼吸急促起来,指尖狠狠掐进掌心的肉里,扯着一个僵硬的笑,“你在瞎说什么?我不是什么英招,你认错人了。”
无尘上前几步,抓住他的手,哽咽道:“英招,你为什么不认我,你明明……”
“够了,”英招一下打断他的话,狠心咬牙道:“你再胡说一句我杀了你。我都说了我不是英招,快滚出锁妖塔,滚啊。”
无尘目光定定的看着他,脸色灰白。突然他笑出声来,“既然你不想与我相认,那好,我们干脆一刀两断算了。你给了我一只眼睛,当年我还平白还刺了你一剑,今天就一一补回来吧。”
说完他勾起两指,向自己的右眼掏去。
英招吓得脸色惨白,一把抓住他的手,吼道:“你疯了吗?你干什么?”
无尘眼底都是泪水,“反正你不认我,干脆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多好。”
英招红着眼睛看他,一下子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狠狠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疼得无尘闷哼一声。他哽声道:“凭什么你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眼睛也是我给你的,所以你欠我太多,你整个人是我的,休想一刀两断。”
无尘紧紧抱着他,哭道:“可是你不认我,你不要我了,为什么不能一刀两断?”
英招退开点,抵着他的额头给他擦眼泪,“我怎么可能不要你。你真傻,为什么要进来。这是锁妖塔,我这辈子就要困在这里面了,已没有出头之日。你还有很多时间,难道你要困在这里面陪我吗?我怎么舍得你把半辈子的时间都浪费在这里。”
无尘轻轻摸着他的空空的右眼,哽咽道:“我舍得,我就想陪你。我已经退出掌门之位还俗了,不再是茅山弟子。我的前半辈子给了茅山,那我的后半辈子就要给你。我不后悔这么做,就像你不后悔把眼睛给我。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好,就算是待在锁妖塔里直到老死我也愿意。”
英招愣了下,“你都知道了?”
无尘眼眶红的像兔子,“你为什么要瞒我,你可知道你这样难过让我有多心痛。英招,以后让我陪着你,不要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么多痛苦好吗?”
英招笑出泪来,“真是一个眼瞎心盲的小傻子。”
无尘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笑得泪眼朦胧,“对不起,这么久才让你听到我的答复。”
英招同样在他嘴角落下一个吻,“没关系,幸好你来了。”
英招,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余生,就让我陪你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