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暖刚走出大门,就有小侍女跑去管事那里汇报了,管事又火急火燎地去找慕容宸。
慕容宸四肢摊开,无神的眼睛望着床头,他显然也一晚上没睡,眼里全是血丝。
听着管事汇报完,他才舔了舔干涩的唇,从喉咙中轻轻溢出一声:“让他走。”
管事猛地抬头看他,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
“让他走。”
管家动了动嘴唇,正要说什么,慕容宸却猛地撑手从床上坐起来,挥手打掉了床头悬挂的玉佩!
玉佩碎裂,绿莹莹的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管家心惊肉跳,快步退下。
直到他从屋子里出来,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刚才慕容宸那要杀人的目光却牢牢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久久无法退散。
郁暖故意走得很慢,磨蹭了小半个钟头才磨蹭到门口。
春天虽说明媚,但风却还微微有些寒冷,吹得她肩膀有些凉飕飕的。
她不知自己在等着什么,只是等了许久都不愿离去。
“主子,该走了,你还在等什么?”元宝在身后催促她。
“是哦……”郁暖点头,状似无意地提起,“慕容宸是不是去上朝了?”
元宝抿紧嘴唇,道:“奴才想应该是的。”
“上朝去了呀。”
郁暖用脚摆弄着地面上的碎石子,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只觉得乱糟糟的,千头万绪,理不清楚。
“少爷。”元宝眯起眼睛,认真地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少爷既然已经决定了要走,就千万不要再摇摆了……听奴才一句话,九皇子收留你这么长时间,已经仁至义尽了。”
郁暖听着他的话,心蓦地一疼。
仁至义尽了啊。
慕容宸确实仁至义尽了,他们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关系,何必纠缠?
“那,我们走吧。”郁暖抬起脚,定定地看着高高的门槛,最终还是跨了过去。
跨出这道门,她就与这位高高在上的九皇子,再也无干了。
元宝看着她缓缓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说话。
而房中,慕容宸躺在冰冷的床上,突然出声:“走了?”
屋中暗卫缓缓答:“是。”
慕容宸阖上眼睛,猛地拔高了声音,“下去!”
“是。”
郁暖随着元宝来到了柳巷,柳巷的管事负责招待他们,这里住着不少其他王爷的皇子,平日里大家相交不深,郁暖也和他们没有什么话,她找了一间僻静的地方,安顿下来了。
凤栖容的屋子距离她不远,她知道凤栖容在屋子里,但是两人曾经发生过一些不是很快乐的事,她便也没有去找凤栖容。
她前脚收拾好屋子,后脚慕容风就来了。
慕容风兴冲冲地冲进来,环视左右,忍不住皱紧了眉。
“郁暖,你这是住在什么地方了啊,九哥那里好好的,你干嘛搬出来?”
“你九哥不欢迎我。”
“不会吧?他可是一直牵挂着你的安危呢。”
“牵挂着我的安危,我怎么不知道?你别替他说话了,我早就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
郁暖扭过头,她不想听任何人提起慕容宸。
“九哥一直说要送你一把防身的匕首,昨天他听到奖品是这把宫廷大师打造的削铁如泥的宝石匕首,二话没说就去了。之前九哥可不会参加这种无聊的运动。他是那种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人,最烦这种活动了,要不是为了你啊,他才不会上场呢。”
“为了我?”郁暖抿嘴,心中一动,难道真的是为了她吗?
慕容风继续道:“可不是嘛,你不知道,你那次没留下话就走了,九哥有多生气,他差点就要把书房拆了,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他那副样子,现在想起来还瑟瑟发抖。后来你血淋淋地被九哥抱回来,当天我就去看你,可你却让九哥出去,让那个元宝帮你包扎,九哥可生气了,我以为他又要发怒,但他却没有,反而纡尊降贵的给你熬药。我那时候就知道,他对你这个弟弟不一般。”
郁暖低下头,她有点无法想象,慕容宸居然会为了她亲手熬药,他那双手是握剑的手,是杀敌的手,却从来不像是熬药的手。
她能喝到他亲手熬的药,真是三生有幸。
慕容风拉着她走到门口,歪头笑着说:“郁暖,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宫殿中,这么多皇子中,虽然九哥不是我的亲哥哥,但我和九哥的关系最好吗?”
郁暖摇了摇头。
慕容风坐下来细细跟她讲:“我小的时候淘气,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害怕九哥,因为九哥总是板着一张脸,对我极为严厉,就连我的同父同母的五哥都不敢对我这么凶。
“后来,五哥府里添了一个幕僚,那个幕僚会干木匠的营生,我看着好奇,就天天和他混在一起,这件事不知道怎的传到了父皇耳朵里,父皇说我不求上进,痛打了我一顿就不再理我,母妃对我失望,而愈加器重五哥,五哥一开始还会跟我苦口婆心地讲,后来他就不怎么管我了。”
慕容风转过头,看着庭院中那棵矮小的树苗,慢慢地说:“只有九哥,每回他看见我,都要阻止我,不让我玩,甚至还抢我的木头玩具,我简直恨透了他,还跑去跟父皇说九哥欺负我的事,我母妃是当朝贵妃,而九哥的母亲早就死了,父皇本来是不准备惩罚九哥的,但我母妃偏要跑到父皇面前大哭,她哭得起都起不来,最后父皇实在没办法了,才惩罚了九哥,罚他去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其实那时候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他母亲太低贱,而且生他的时候就死了,他从小平凡无奇,文不如太子,武不如五哥,当时我们一群皇子公主全都欺负他,他也只能忍着,有人甚至在他身上撒过尿,往他头上放苹果,然后别人射杀,撕他的作业,在他背后贴辱骂先生的诗,逼他去捡地上的吃食。”
“后来有一次正值寒冬腊月,我们甚至合伙把他推下了寒潭,看着他在潭水中起起伏伏,垂死挣扎,我们在岸上笑得欢畅。你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你是神,掌握了别人的生死,到头来却连自己的面容也看不清了。”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九哥得了肺痨……肺痨是绝症,肺痨会传染,肺痨让人闻之色变,九哥的宫殿被钉死了,每天都有人从小小的天窗中给九哥送饭。现在想想,当时的九哥也不过九岁吧,他就缩在那个黑暗的宫殿中,紧紧抱着自己,没有人陪他说话,没有人陪他玩耍,他没日没夜地睁着眼睛,等死!”
“后来呢?后来呢?”郁暖听着揪心,眼眶也不禁有了微微的酸涩。
“后来……”慕容风抬眸,看了看她,轻声说,“我有一次去找五哥,听到他和那个会木匠的幕僚,也就是我的忘年交在谈话……”
慕容风咬紧牙关,语气愤恨:“我亲耳听到他们说我有多么的愚蠢,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自以为是,被他们用一块木头玩弄于股掌之间……五哥还说,我这个弟弟不足为惧,他说我玩物丧志,已经失了父皇的宠爱,只要再伤透了母妃的心,我就彻底没有威胁了!”
“当时我,当时我……”慕容风失控地瞪大眼睛,手紧攥着腰间的长剑。
郁暖同情地看着他,亲耳听到自己的亲哥哥商量着怎么对付自己,这种滋味肯定如烈火灼心,不好受的。
“但我不能,我不能冲进去杀他,我不能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是我的哥哥,我的亲哥哥,我不能让母妃伤心!所以,所以我只能离开。”
“但是我不甘心!不甘心!”
郁暖捏紧他的手臂,颤声说:“他是你的亲哥哥,原谅他吧,千万不要做傻事。”
慕容风道:“我明白,我只是忘不掉而已。我听到那些话之后,才想起九哥对我的好,他对我是真的好,是不求回报的好,而不是我那位亲哥哥的惺惺作态。”
“于是,我当夜就去了九哥的废宫,却见有两三个紧捂口鼻的宫人抬着九哥从宫中出来。原来是九哥的病越来越重了,他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什么都做不了,他看见了我,死死地盯着我,我一声不吭,只捏紧了腰间的短剑。”
“那几个宫人把九哥拖到乱葬岗,那里是惨死的宫人和冤魂的好去处,阴风阵阵,宛若厉鬼嚎哭,九哥还没死透,那几个宫人商量着要补几剑,甚至有一个恶心的宫人见九哥容色姣好,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们正要动手,我从后面冲过来狠狠捅了他们几刀,直到鲜血从他们腰腹处流出来,我胸中憋着的一口气才释放出来一些,我冷眼看着他们身体里的血流光了,流尽了,我才拖着九哥离开。”
“没有人发现你们吧?”郁暖为他捏了一把凉汗。
“当然没有,九哥都快死了,本来他也没有威胁,关注他的人并不多,我在郊外农庄中寻了个房子,让九哥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