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洁干净、一尘不染的客厅,水墨渲染的屏风,摆放整齐的桌子、椅子,干净整洁的衣柜,精致古朴的书桌,房子里用得还是从前的熏香。
郁暖心口突然一紧,有一泡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迟迟没有落下。
屋子里的摆设还是原样……这么久了,他一直派人过来打扫吗?
郁暖转头,意外地发现了自己曾经养过的仙人掌,此时,它被摆放在窗台上,沐浴着阳光,软刺反射着细碎的金子般的光芒。
与凤风华、凤燕纯不同,她不喜欢珍贵的鸢尾,不喜欢艳丽的牡丹,她喜欢这一盆坚韧独特、野蛮生长的仙人掌。
它被照顾得很好,一切,都是她没有离开前的样子。
管事轻轻凑上来,道:“小公子,无论那天主子做了什么惹你生气的事,你都要原谅他,他从小就独立惯了,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朋友,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只知道一味地对人好,却不懂得表达。他这种人,什么事都闷在心里,实在是太苦了……”
郁暖轻轻抽涕了一声,没有说话,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管事慢慢叹了口气,也揉着自己发红的眼睛,缓缓地说:“小公子,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元宝也搀扶住她,护住她的脊背。
“会不会是假的?”郁暖掉过脸,发红的眸子看向管家,死死攥紧了他的手臂,似乎要将他的手臂捏碎。
“小公子,太子殿下说了,五皇子下午就要送九皇子的尸体回城了……老奴也希望,这是假的呀,可惜……”
管家擦着眼泪,低声抽泣起来。
郁暖听着那句“尸体”,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蹲下来,用双臂护住自己,将头埋在膝盖上,一声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被怨火焚烧,指甲无意识地将自己白嫩的掌心掐得鲜血淋漓。
为什么,为什么现实还是这样,还是如此残酷!
自从慕容宸出事之后,她就一直很抗拒想起这件事, 她伪装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她平静地生活,平静地做自己的事,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的样子。
她以为这样就好,这样就与平常无异,这样就可以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样就可以高高兴兴地、继续没心没肺地生活下去,然而……没有改变,即便不去关注,事情也没有发生改变!
一切,还是从前的样子!
慕容宸如此随便地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她还是接受不了,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怎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消失了,消失得如此无声无息!
不行,她连他的尸体都没见到!都没见到!她不相信!对,她不相信!
“我……不信!”郁暖咬紧牙关,扶着墙站起来,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信,我不信!不可能……”
她推开元宝,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元宝紧张急呼:“少爷,你去哪里?少爷!”
他快步追上,郁暖却像是一下子恢复了所有的力气一样,健步如飞,他瞠目结舌,看着她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口,大步跑起来才勉强追上郁暖。
“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少爷!”元宝攥紧她的手臂,用力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臂掰断!
“我不信!”郁暖疯疯癫癫地只顾往前冲,她疯狂挣扎起来,那神色竟那样陌生,让元宝心中一寒。
“少爷,少爷,你冷静点!冷静点!人死不能复生!”
郁暖猛地将他挣开,泪流满面,恶狠狠地说:“他没有死,没有死!我不相信!”
元宝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痛。
“郁暖,你不能骗自己,知道吗?”元宝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好像重锤敲在郁暖的心上。
而郁暖,恨透了他此时的冷静!
何必如此冷静,何必要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何必?
“郁暖……承认吧,他死了!”
郁暖脑袋突然一痛,就好像有根弦终于承受不住压力而绷断,震得她脑袋嗡嗡作响。
她大口呼吸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想嘶吼,想叫,却一声都叫不出……
死了!
死了!
真的死了!
郁暖只能大步大步地后退,心头仿佛被一只大手攥紧,如潮水般的痛苦袭来,眼前突然一黑,摔在元宝的怀里,不省人事。
郁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她平躺在床上,无神的眼睛注视了上空许久,才使出吃奶的劲儿翻了个身,缓缓走下床……
然而脚刚刚踩在地上,她就因为浑身无力,重重摔了下去。
她眼睛红肿,头发凌乱,脸颊苍白,如此糟糕的样子映在镜子中,就像一个活了数千年的女鬼。
呵呵……
她勾唇轻笑,那镜中的女鬼也跟着勾唇。
她轻轻低头,那镜中的女鬼也随着她低头。
她就站在镜子前面,静静看着。
明明没什么啊!
不就是慕容宸死了吗?谁还没有生老病死呢?何必难过?
可是她为什么,就是这么痛呢?
为什么!
为什么啊!
郁暖伸手去抓镜子,然而手上却没有一点力气,她刚刚抓起镜子的边缘,镜子就从她手中摔了下去,碎得四分五裂。
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她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容颜。
她蹲下。身子,急匆匆地想要将它们捡起来,然而那碎片却着实顽固,尖锐的锋芒一瞬间破开了她柔嫩的手指,割开了一个血口子。
郁暖定定地盯着手指,似乎怔住了。
血涓涓不断地从她的手指里渗出,她只盯着,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看着那鲜血流淌,她反而有一种淡淡的释然,有一种解脱。
“少爷,你在干什么!”杜鹃听到镜子碎裂的声音跑过来,正看到她半蹲着,低下头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指头,竟然连要包扎的意思都没有。
“我没干什么,我就是看看……你看,是不是很好玩?”郁暖高兴地扬起眉,笑着问。
杜鹃怔在原地,都快哭了:“少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我没吓你啊,我觉得不错啊……难道不是吗?”郁暖依旧笑着,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少爷,少爷啊!”杜鹃实在受不住了,郁暖这是在折磨自己!顺便折磨她!
她都快心疼死了!
“我真的没事,我好着呢,我就是觉得心 痛,有点喘不过气来……流血的话,反而能让我好一点,让我胸口的痛少一点……”
“少爷,我求求你,你哭出来吧,你哭出来,至少你是正常的!少爷!”杜鹃将头埋在她脚下,不断给她磕头,将自己的头磕得砰砰作响。
“我很正常,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干嘛要哭,干嘛要哭?”
郁暖想将她扶起来,她却迟迟不起身,只顾一个劲儿地磕,郁暖索性不理她了,任她哭下去,郁暖朝门走去。
正在这时,门被从外面推开,杜丹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格外急切:“牡丹,九皇子的尸体进城了!”
郁暖还没走到门口,直接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徒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牡丹走进来,正对上她的眼睛,顿时愣在原地。
“郁暖,你醒来了。”
良久的沉寂后,郁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牡丹给杜鹃递了个眼神,想问杜鹃怎么解决眼前的状况,却发现杜鹃比她还要迟钝,杜鹃甚至已经无法思考了。
郁暖从地上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撞开拦在门口的牡丹,像箭一样往外冲。
牡丹被撞到一边,心口一痛,还没有转过神来,就见杜鹃惊叫着往这里跑,一边跑还一边叫着:“少爷,等等,你还没穿鞋呢!少爷!”
牡丹再次被扑过来的杜鹃撞到一边,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回来了!
他回来了!
他终于回来了!
她只顾赤着脚在街上跑,路上那些碎石割得她脚疼,她就像感觉不到痛一样,继续往城门奔跑。
远远的,她已经望见了城门。
前面是如潮水一般的黑色甲兵,个个甲上染血,布满了战火和硝烟的味道,他们低着头,垂头丧气,旗号都被人砍成了两段,只剩下半段在士兵手中,病歪歪的,让人看着揪心。
败了!
这是败军之姿,原来,是真的败了!
郁暖随着拥挤的人群挤来挤去,不时有人踩到郁暖的脚,踩得脚鲜血淋漓,表皮翻起,尘土扑在肉上面,撕心裂肺的疼。她却也不叫,也不让,只咬着牙,一个劲儿地往里面挤。
“挤什么挤!”有人回头骂她,然而看到她这副凄惨的仪容,终究被吓了一大跳,闭了嘴。
郁暖继续往前,踮起脚尖,奋不顾身……
步兵之后,是士气低落的骑兵,战马上伤痕累累,盔甲上痕迹斑斑……
一旁的百姓们唉声叹气,明白流言不是假的,南越国是真的败了,而九皇子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他们还以为,流言终究只是流言,谁承想,流言居然变成了真的!
骑兵之后隔了一段距离,一个浑身黑甲的将军坐在马上,马儿迈着雄健舒缓的步伐,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