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如紧紧地握着拳头,一言不发,等他将剑刺进胸口,她也觉得胸口一疼,疼得快要死去。
风无麟死了,真的死了。
寒晔心脉已损,也晕死过去。
一切都结束了吗?
千如抱着寒晔,望着风无麟,为什么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
她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师兄,我们回家吧。”
元和二十二年冬
又到一年的末端,今年的冬天还得仿佛特别早,千如披上斗篷坐在窗前,她一伸手,便有雪花落在手上,指尖一捻,雪碎了,飘到地上。
一阵寒风袭来,她拢了拢衣襟,还是觉得有些凉,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热茶,在手里捧了一会儿,这云鹰峰上清冷,屋子里更加清冷,她取来四姐给她备置的狐毛手筒,把手放了进去,这才觉得渐渐暖了一些。
她撑起油纸伞,走进了大雪之中,每日清晨,她都会去看看寒晔,陪他说说话,她怕寂寞,也怕自己寂寞。
那日与风无麟一战,寒晔虽保住了性命,却一直不见苏醒,在寻着良药之前,赵神医只好用冰棺护住他的心脉,安放于云鹰峰后山的山洞里。
千如隔着冰棺抚上他的面庞,如今这样也好,至少他能一直在她的身边。
“师兄,都下雪了,你怎么还不醒?我好生怀念你站在我身后,替我拢一拢斗篷,你不在,我一个人都没法子将孩子们接上来,爹娘说我还小,连自己都照顾不妥,更照顾不了孩子们。”千如在他身边坐下,绞着衣角,“师兄,你说孩子们将来会不会不和我们亲啊?会不会不认我们啊?”
冰棺里的英俊侠士,紧闭着双眸,依旧不理她。
她本想多陪他一会儿,可她早已饥肠辘辘,昨夜的饭菜不太合胃口,她只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现在后悔了,可也来不及了。她回到卧房,守山弟子立在门口,提着食盒等着她,他的肩上已经沾了不少雪花,想必已经站了许久。
“夫人,今日是你喜欢的荷花酥和红豆羹。”守山弟子等她推开门后,站在门口将食盒递给她,便走了。
千如笑着送他一程,走出几步,他却停住了脚步,问道:“夫人,若是宗主一辈子不醒,你可是要在山上孤寂地度此一生?”
“他会醒的,他不忍心让我这样度一生的,倘若……他真的不醒,只要他在我身边,又怎能算孤寂呢?”千如笑了笑,转身走向卧房,已经大半载了,他究竟还要睡多久?
千如吃饱喝足之后,执起寒晔的佩剑,走到雪地里,她每一日都有好好练剑,丢掉的功夫,她都要一招一式地捡回来,他睡着的时候,就由她来保护他。
“小姨!看剑!”
身后一声吆喝,月儿的剑已然离她不足一丈。
千如挑剑拆了她的招,笑道:“背后偷袭,怎算英雄好汉?”
月儿展颜道:“我是巾帼英雄,可不是什么汉子,师傅说了,偷袭也是一门学问,他日若上得战场,唯有偷袭才能出其不意,这叫兵不厌诈。”
“你那师傅倒是好的不教,专教这些旁门左道。”千如一剑劈下去,月儿以剑抵住,她嗔道,“我师傅可是人才!”
千如退了几步,以退为攻,待她一剑刺来,她一个闪身,将她的剑打开,人一下站到了她的身后,剑稳稳当当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月儿一跺脚,道:“不同你打,小姨你欺负人!”
千如收回了剑,拍了拍她的肩:“只怕是你自己心神不宁了吧,怎么?喜欢你师傅?”
月儿红着脸跑进了屋子,拾起她未吃完的桃花酥,两口便将手掌般大的点心吞入腹中,哪里还有半点昔日娇纵公子的样子?
“慢些吃,小心噎着。”千如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接过后一饮而尽,道,“师傅说了,他日若是上了战场,便不能将自己当成女子,生死攸关,哪里容得我细嚼慢咽。”
千如一听,“扑哧”笑出了声,这丫头简直就是三句话不离她师父,说起她的师傅,便是那日在神风门出手阻拦她的其中一人,名唤齐萧,是左长老座下首徒,常年在外云游,自打听说左长老被风无麟害死,才赶了回来,从神风门活着回到剑宗那日起,他便将千如视为救命恩人。
齐萧功夫高强,为报恩,主动要求成为云鹰峰的守山弟子,千如怕屈才,等寒晔醒来会不高兴,便让他收了月儿这个徒弟,就当报恩,没想到,齐萧竟让月儿动了凡心。
“小姨,你莫笑我,我他日当上了将军,可是要带着师傅的,让他给我当副将,他功夫高强,有他保护,本将军一定将西域那些兔崽子杀个片甲不留。”月儿放下杯盏,说得一脸自豪。
千如却陷入了沉思,曾几何时,她也这般想过,待她当上了将军,就让寒晔给她当副将,可结果呢?他倒成了是战神将军,她却是借假身份留在他身边的副将。
世事弄人,人算总是不如天算来得快。
千如见时辰也不早了,便道:“留下吃饭吧。”
谁知月儿竟不肯留下,不必多说,这丫头便是去找她师傅去了,她刚走不多时,便传来一阵敲门声,千如以为是她忘记说什么事。她一开门,却看到了赵神医,她面上的欣喜难以掩藏,抓着他的手便问:“赵神医,你可是寻到良药了?”
赵神医点头,面色似有些凝重。
千如忙问:“是不是有什么难处?缺药材吗?我可以向武帝去讨要,还是需要什么奇怪的药引?我也可以让人去寻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瞒你,若是风无麟不曾死在寒晔手上,我定会不遗余力地救他,我将他视为知己晚辈。”赵神医顿了顿,又道,“可他亲手杀了风无麟啊,亲手杀了我大哥的孩子,你让我怎能心无芥蒂地救他?”
千如一听,急忙跪到他跟前:“风无麟的死,若是真要追究,便是我的错,赵神医,我求你救救师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赵神医望着她,道:“倘若我想要你的记忆呢?”
千如不解地看着赵神医,不知他这话中之意究竟为何。
“我要你忘却前尘,以风无麟未亡人的身份,守他一年。”赵神医叹了口气,作为叔父,他能为风无麟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即便不光彩,即便会有愧于她与寒晔,可他至少能坦然下黄泉去见兄长,兄嫂,还有这个执迷不悟的侄子。
千如默默地垂下头,她不能答应啊,一年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她若不在,他要怎么过?
赵神医起身,道:“寒晔最多还能支撑七日,你想好便来找我。”
“救他。”千如无力地垂眸,她望向窗外,外头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一直落到她的心里,将她的心冰冻起来,一年,她只是离开一年,可他若是离开,那便是足足一生。
用一年换一生,还有什么好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