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过三日,她便要被送去和亲了,长路颠簸,这伤究竟能不有复原?
躺在塌上,千如紧闭双眸,她想爹娘,想姐姐们,想她的孩子,更想寒晔,他还没有来找她,是不是这处行宫太过隐秘?那若是出了行宫,他会不会同那年自己被送去罗刹和亲一样,在茫茫人海中,寻到了她。
左右毫无睡意,千如便硬生生地躺到了天黑。
千如不问世事,在屋子里睡了整整一个下午,起来草草吃了些东西,翻看了一会儿竹简上的卷轴,又喝了梵音送来的汤药,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将韵蝶和灵雀打发走,重新躺回到塌上,等待入眠,无奈,仍无睡意。
还有两日,她便要动身去大宁和亲了,右肩的疼痛自昨日开始突然缓解许多,她虽不精通医术,却也知道不少草药的功效。她肩上敷的这些,应当是令人麻痹,起到镇痛作用的草药,赵神医说过,是药三分毒,有些草药,有时候便是毒药,容易让人依赖,日后若是想戒,也不是一桩简单的事。
他们竟为了让她如时和亲,连她的身子都不顾了,千如觉得,生在皇家的公主,不过都是朝权的牺牲品,着实是一种悲哀。
“你这是在装死?还是在等死?”一道冷如冰刃的声音划破了屋子里的宁静。
千如正要入睡,便被惊醒,她睁开双眸,见梵音正坐在自己的床边,明明前一刻还在信手捻起帘上的穗子把玩,下一刻却掐住了她的脖子,仿佛是要置她于死地一般。
梵音将她提了起来,他将脸凑到她的面前,指尖的力道更是加大了几分,他盯着她:“怎么?恨我吗?”
千如咬紧牙关,不说一句话,任他自说自话,她皆当作耳旁风。
梵音见她被他掐得几乎快要窒息,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起来,他可真的想要就这样掐死她,可他怎能让她死得这么便宜?
“你被风无麟抓去过万毒教,那你必定见识过毒物池。”梵音似乎并没有想要千如回答,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了起来。
他眉间写着愤怒、幽怨,声音虽不大,语调中却波澜四起:“罗刹国被灭之后,我和大哥、二哥被西域那老鬼送给风无麟,他将我们兄弟几人推下毒物池活祭那些恶心的东西,两位兄长为了护住我,自断一臂去引开那些毒物,才让我得以苟延残喘地池下的洞穴内活了下来,你知道那种亲眼看着以命护着自己的人被那些毒物活活咬死,一块一块吞下时的感受吗?”
梵音沉默了许久,又道:“后来我便以毒物为食,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底生活了整整一年,我不知道该恨你呢,还是该谢你,将我罗刹一国害到国破家亡的人,是你,可放火烧了万毒教的人,也是为了救你,若不是那把火将万毒教烧成灰烬,我不知还要在地底生活多久,那样的日子,实在无法形容。”
千如发现梵音的身形有些颤抖,毒物池她见过,也见过风无麟以活人喂那些毒物,但在池底与毒物厮杀度日,她简直不敢相像,她确定,连梵音都如此恐慌,那样的日子必定堪比人间炼狱。
梵音在她身边坐了许久,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坐着,面上有些痛苦,似乎是在回忆那炼狱一般的日子。
他走之前将一个锦囊塞到千如的枕头下,让她好好歇着,两日之后,便是她成为罗刹三王子的正妃的日子,待他复了罗刹,定会为她在皇室墓地立一块碑,以示后世之人。
待梵音走后,千如抽出锦囊,摸索着下了床,一不小心碰倒了床边的木架,发出一些响声。待她点上了灯,韵蝶和灵雀便闻声而来,灵雀上下左右将千如好好地查看了一遍,确认她并没有磕着绊着,这才放下心来。
而韵蝶,则更为关心她手里的锦囊,她问道:“公主,这是何物?竟让你紧张得非要摸黑起身不可?”
千如当着她二人的面将锦囊打开,里头静静地躺着一枚蓝宝石指环,略有焚烧的痕迹,她见过这枚指环,这是冰兰生前从不离身之物。
这么说,冰兰的尸首应当是在梵音那里,怪不得他那日说过,整个行宫之内,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
韵蝶问道:“公主,这不是王后赠于你的指环吗?公主这次回来并未戴着它,奴婢还以为是丢了呢,原来是公主将它收起来了。”
千如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道:“先前确实是丢了,只不过国师替我寻回来了,现如今要远嫁大宁,当初倒不如与国师结为连理,至少不必离开西域,百年后也不必客死异乡,真是悔不当初。”
韵蝶面上依旧平静,灵雀却急得抓着千如的胳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公主,奴婢不是有意的……”灵雀见状,连声道歉。
千如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无妨,我不碍事,你们先下去歇息吧,不过,灵雀莽撞,罚你明日早些过来为我梳头,韵蝶多睡一会儿,取了药再来便是。”
韵蝶与灵雀二人领了命,齐身退了出去。
千如回到塌上躺下,她有些疑惑,经方才的那一番话后,她倒是觉得灵雀并不像是梵音的人,那韵蝶究竟是何时投靠梵音的?灵雀竟毫无察觉?
第二日一早,灵雀便来替自己梳头,只是她的气色看上去并不太好,像是一夜未曾合眼一般。
“公主,奴婢觉得,韵蝶姐姐好像有些不对劲。”灵雀放下梳子,蹲在千如跟前,道,“奴婢知道,公主昨晚说的不是什么气话,而是故意说给韵蝶姐姐听的,可她为何那般冷静。”
千如却摇头:“我那时亦只是生气罢了,你别多想,我只问你,你是真心愿意随我一同去大宁吗?远离家乡,远离亲人。”
灵雀点头:“奴婢自然是愿意的,公主到哪里,奴婢便到哪里,奴婢只怕公主嫁到大宁皇后后,过得不快活,和莲公主一样,被那个昏君当成牺牲品。”
“有些事,我们做不了主,便只能去承受,至于快活不快活,那更是后话,也许离开了这行宫,我便是快活的。”千如说罢,韵蝶正好取来汤药,这时,灵雀也不再多嘴,去取来蜜饯罐子,夹起一粒青梅递到千如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