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睡了吗?”丫环小花在门外试探地喊了一声,见里头没有回应,便轻轻地推开门,抱着刚从铺子里取回来,明日自家六小姐笄礼时要穿的红色衣裙,小心地放在桌上,然后掀起帘子看了看,这才放心地离去。
待丫环掩门而去,方才躲在床后的千如,松了口气,安心地走了出来,为骗过小花,她特意抱来锦被,叠好后塞到被褥下,假装自己正在午睡。
此番真是后悔莫及,早知今日会有逃跑计划,就该早早地收个丫环当心腹,当年听四姐和五姐说,城东的孙小姐,为私会情郎,让丫环假扮自己,背对着门在房里看书,如果不是丫环腹痛难忍,穿着孙小姐的衣裳去了茅房,这招瞒天过海必定可以万无一失的。
还有西边的柳小姐,更为厉害,带着丫环说是去庙里上香,寻方丈解签时,丢下丫环一人,来了个金蝉脱壳,若不是深夜不归,被寻至寺庙的爹娘发现,这招也不失为一个高招。
且不说四姐和五姐是如何知道这些事儿的,眼下孤军奋战,已是不争的事实。
千如生于护国将军府,是府上的第六位小姐,也是将军和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如今全府上下正忙碌地为她准备明日的笄礼,处处忙得热火朝天,惟有她自己的院子最为清净,原本她一直盼着笄礼早些到来,过了笄礼,她就是大姑娘了,可以嫁给她想嫁的人了。
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她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千如悄悄从窗户跃出,翻上墙头,再一跃,便上了五姐院子的屋顶,虽习武多年,但她的轻功着实一般,一不小心,踩落了屋顶上的一片砖瓦,碎了一地。好在五姐早已出嫁,院子里除了每日清晨有人打扫,平日里也不见有人出入,即使落了几块砖瓦,亦是无人察觉。
千如就这般飞檐走壁,磕磕绊绊地出了胤府。
帝都的街头,还是一如往常那般热闹,市集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敲锣打鼓地在街边卖艺的,可千如却无心来凑这个热闹,她一路疾步,直奔城外。
她听说,大宁国的帝都有一位专门替人写话本子的高人,名唤百里无忧,再寻常不过的故事,到了他的笔下,都会被度上一层斑驳的色彩,或可歌可泣,或令人捧腹。若是故事本就动人,那么一经他的修饰,必然会成为帝都每一位姑娘追捧的佳作,一时红遍全城。
通过多方打探,再花重金从丫环们那儿买了几个消息,千如这才打听到了这位高人的住所。
百里无忧住在城外西边的一处小村落,村子前面是一片极宽阔的花田,他的院落建在花田深处,极为隐秘。据说他是被那些拥护者追得在帝都无法落脚,只好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安营扎寨,帝都的姑娘们,除了追他的话本,还追他这个人,她们说,百里无忧这个人,生得极为好看。
可在千如的眼里,就算这百里无忧生得再好看,亦是不能及寒晔半分的。
兴许是见着百里无忧时,表现得太过坦然,不露一丝惊讶,千如被百里无忧扫了一眼。只见他斜挑的眼角似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轻视,薄唇轻启,抿了一口茶,淡淡道:“姑娘,既然你能不畏艰难地寻到此处来,便足够看出你的诚意,但你可知,我替人写话本,是有条件的?”
千如从衣襟内掏出一叠银票递了过去:“这些够不够?”
百里无忧轻叩桌面,摇头:“我不缺银票。”
千如愣了半晌,取下了腕上的血玉镯:“这个行不行?”
百里无忧亦是摇头:“我又不是姑娘家,用不着这个。”
千如想了想,道:“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兵器?我向爹爹求来送你便是。”
百里无忧嘴角突然噙着一抹笑意:“姑娘看我,可像是那舞刀弄枪的粗人?”
千如摇头,的确不像,他生得这般风流倜傥,倒是比姑娘家还好看上几分,眉目如画,唇色如樱,确实不像习武之人,可习武之人也不见得都是粗人,她与寒晔,还有剑宗的弟子们便都不是。
“你若不肯帮我,我都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要如何挨过去,娘亲说,去了皇……那……那个地方,我便不能再有儿女私情了。”千如垂下了头,绞着手里的帕子。
百里无忧以为这姑娘是要出家去了,他笑了起来:“那这样可好,若是姑娘所讲的故事能打动我,我便替姑娘写这话本,姑娘欠我一个承诺便是,他日我想到要什么,再去寻姑娘,若是不能,那,便只好请姑娘打道回府。”
“好。”千如果断地应了这个约定,她想,反正过了明日,她就要进宫去了,若是百里无忧能将这个承诺记上十年,等上十年,也得等到那个时候再议吧,寒晔曾经教过她一招,叫做兵不厌诈。
百里无忧执起杯盏,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杯壁,“姑娘,你可以开始了。”
千如并不是特别待见百里无忧这般冷傲的表情,又转念一想,他们这些搞创作的人,不都有些与众不同的怪癖?百里无忧作为帝都话本界的第一人,皇室御用撰写师,也就是自以为是一些,出场费比旁人高一些罢了,至少在有些方面,他考虑得还是挺周到的。
譬如,为客人营造意境。
顺眼望去,千如发现,百里无忧身后窗未合,帘半掩,外头的古树已然枯死,他便在枝丫上缀上缕缕轻纱,迎风摇曳,柳枝蔓草盛不复,秋风萧瑟世无常,合着屋里若有似无的那一抹淡淡的檀香,真叫人怎一个愁字了得。
也难怪,百里无忧自打千如一进门,便问她所说的故事是喜是忧,如此场景,便是让千如忧上加忧,不禁想起试剑大会那日,寒晔亲手将玄冰剑交到败在她手下的师兄手上时,她那满心欢喜瞬间坍塌的感觉。
他明知,玄冰剑乃是历年试剑大会头一名的奖励,他明知,她为了这个头一名,险些丢了性命,他明知,她若是失了玄冰剑,便是失了与他此生的缘分,从此巍巍宫墙,再见已然无期。
思及此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绊着,轻轻一扯,都带着一丝隐隐的痛,千如便想,只当自己是在与枯木一诉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