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做什么?”
空荡荡的大殿之上,朱吉勋厉声让裴丽华吓了一跳。
见她这个样子,他讥讽道:“怎么,是觉得羞愧,不敢见朕?”
回忆起裴丽华刚刚那个目光,他忽然恍然大悟:“啊!原来,皇后对那个位置也感兴趣啊。”
“可是怎么办呢?”朱吉勋摇头叹息:“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帝,况且西南王还有一个儿子。”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若是去杀了那个没出息的哥哥,没准西南王还真敢冒天下大不韪捧你上位。毕竟篡权谋反这种大罪他都做了,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
见裴丽华不说话,朱吉勋的心中忽然腾升一种烦躁之感:“你干嘛不说话!”
“臣妾在听陛下聆训。”
她越是这么端庄大气的样子,朱吉勋就越是生气:“哼,你跟你父亲一样,都是演戏的高手,不过朕可不会再上当了!”
裴丽华没有说话,眼神温柔而怜惜。
他越是同一只刺猬一样,她就越是明白他心中的痛。
因为他们都是一类人,被人被判,抛弃,不同的是,她早早就已经看开且放下了。
“陛下若是无事,臣妾想陪您下一局棋。”
“谁说我没事,我忙得很。”朱吉勋不高兴,刚准备叫人撵了皇后出去,便听到外面有噪杂声。
他眉头紧皱,眼神戒备。一只手已经摸向腰间,蓄势待发。
结果,一个白衣男子冲了进来。
朱吉勋屏住呼吸,只等他靠近自己便一击致命。
没想到,他却看都没看自己,直接冲到了裴丽华的面前。
“站住!”朱吉勋傻眼了,若是这人冲着自己,他还有把握杀了他,可是他冲向毫无缚鸡之力的裴丽华,只怕她会血溅当场。
也不知为何,他脱口而出:“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你有什么冲着朕来。”
表明身份,也是为了吸引刺客。
那白衣男子一僵,果真停下,转身看着朱吉勋。
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从萧守知道自己的身世开始,他的仇敌除了太后之外,就是朱吉勋了。
他们是亲兄弟,可是,却因为那个荒唐的老女人一个荒唐的决定,便改写了一生的命运。
他恨他,若非因为他,这个位置是自己的,他若是皇帝,一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而不会像他一样的懦弱无能,先是被太后把持朝政数年,然后又被西南王给软禁。
不知道有多少次,萧守都想冲到太后面前问他,当年放弃了自己选择这么一个弱苗来做皇帝,有没有后悔。
可是他不能。
他的身份,现在还不能暴露,他需要西南王那个傻子给自己打头阵,待把朝中水搅浑,待诸王都被残害的差不多时,他这个先帝唯一的皇子,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隐忍数年,绝对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而暴露。
可见到朱吉勋,这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兄弟,还是忍不住的会憎恨。
这些年他也想过,太后当初命宫人溺死他,到底是因为自己的年岁太大,以后干预她朝政,还是因为他不小心撞破了她与顾陌青的奸情。
那时的他尚且年幼,躲在树下跟宫人们藏猫猫,忽然看见一只蜻蜓,便兴高采烈的去捉蜻蜓了。
那是一只改变了他一生的蜻蜓。
他见蜻蜓落在了窗户下的芭蕉上,顿时高兴的很,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刚抓住,正要叫出声,就听见了窗户里面传来抽泣声。
他奇怪,谁在宫里哭呢?
那年他已经九岁,除了读书之外,还跟本朝最厉害的男人学武,所以当那个男人的声音一响起,他就认了出来。
师傅,师傅在跟谁一起,又为什么要哭?
少年好奇,瞧瞧的往窗户里面探,这一探,顿时呆若木鸡。
闺房内,顾陌青的怀中躺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而那个女人,他再熟悉不过。
虽然他是贵人所生,可按照规矩,他的嫡母只有一个。
可现在,那个每天会微笑的看着自己的端庄女子,居然躺在顾陌青的怀中。
哭了好久,她才擦了眼泪,哽咽道:“陌青,我已经有了你的骨肉,我怕,我真的好怕。”
他愣住了,甚至连下人找过来时都没有察觉。
然后他晚上就发热了,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昏昏沉沉之中,好像有人挪动自己的身子,接着一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醒了之后,身边是一直伺候他长大的老宫人,两人躲在一座破庙中,身上衣衫褴褛,宫人对他说,太后派了人要灭他的口,幸好自己机警,跳入水中救了他,夹着他顺着护城河,一起游了出来。
后面的那些,他已经不想再去想了。
他曾经怀疑过朱吉勋并非正统,而是太后用计抱来的孩子,可后来听说皇上原本是宫中一位不受宠的贵人所生,生下之后就死了,养在了太后膝下。
也怀疑过是不是他就是太后和顾陌青的孩子,可是他们两人越来越相似的模样,又让他开始怀疑。
好在传来了太后寻回顾陌青女儿的消息,那日他也跟着去了京城,在朝阳门码头,见到了那位公主。
只是一眼,他就能确定,她就是太后的亲生女儿。
或许太后自己都没发现,李黛黛跟她有多像,只不过眉毛和下巴,又随了顾陌青罢了。
从此,他改变了自己的部署,设计了这一场政变。
朱吉勋见他死死的盯着自己,目光里十分复杂,心里不高兴,还有些戒备:“你听着朕做什么,你是谁派来的,趁早说出来,朕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萧守看着他明显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样子,双目如小鹿清纯,哪里像一个帝王,分明是还没断奶的奶娃子。
他笑了,当年因为太后,他失去了帝位,可他不能再失去裴丽华了。
因为朱吉勋不配拥有他的女人!
萧守直接拉起裴丽华的手腕,目光隐隐得意:“我是来带她走的。”
“放肆!”朱吉勋怒了:“她是皇后!”
“她是我的,一直都是。”萧守看了一眼裴丽华,深情道:“丽华,我知道错了,什么大业,什么宏图,都滚一边去吧,我只要你,我只要你裴丽华一人!”
裴丽华看都不看他,冷声道:“松开。”
“不!”萧守固执的很:“丽华,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了。”
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这曾经是裴丽华每日在他耳边喃喃,最向往的事情。
如今,他终于领悟到她当年的心思了。
裴丽华微微一笑,忽然从腰间拔出匕首,奋力往萧守握着的手腕划去,萧守大惊,连忙松手,饶是如此,她的手腕也被利刃划破,伤口出迅速沁出嫣红的血珠。
“你疯了!”
萧守大惊,就要去抓她手,却被她防备的往后退,眼神冰冷:“萧守,你碰我哪里,我便自残于哪里。”
“丽华!”
“我乃一国之后,千金之躯,岂容尔等奸佞小人侮辱?”裴丽华清冷的声音在大殿回响:“若国破,我殉国,若家亡,我随陛下一同面对列祖列宗!”
她的眼中不再有他熟悉的那些欢笑与爱慕,甚至连怨怼与仇恨都不屑再分他,只有如冰霜一般的寒冷。
“好,好,我知道了。”萧守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失败过,当初被太后设计,那是他年幼。可后来的一切,却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时至今日,萧守才终于相信,他终于还是丢了她。
萧守走后,朱吉勋玩味的笑:“怎么,皇后刚刚当着朕的面,给朕带了这么一大顶绿帽子,不解释解释?”
裴丽华转过身,忽然绽开一抹微笑:“臣妾是陛下的人,若陛下觉得臣妾不洁,臣妾随时可以以死明志,以证清白。”
朱吉勋顿时噎住了。
这一招玩的狠,他纵然是不大喜欢裴丽华,可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害她送命。
“随你吧。”朱吉勋有些烦躁,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女人了。
哎!还是李黛黛好啊!只不过,她现在已经嫁作他人妇,吝啬到,在他梦中出现的次数,都日益减少了。
朱吉勋被关着也实在是无聊,每天不是自己下棋就是看书,只有两个小太监还随身伺候着,可是也面生,估计是从下面提拔上来的。
“皇后若是没事,就来陪朕下几局吧。”朱吉勋自己一个人实在闷得很,想邀人一同,可现在皇宫围的跟铁桶一样,除了裴丽华,估计也没别人能进的来了。
不过,为了不让裴丽华多想,他还是冷着脸,双手背后,直接先进屋了。
看不见,裴丽华在他身后,慢慢的扬起了嘴角。
她神都没有,就有的是耐心了。
见裴丽华进来后,朱吉勋示意她坐下,然后饶有意味:“朕要不要让你三个子?”
他一般这么说,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本事不俗,只要是有脸有皮的人,都会谢绝。
不过也有像李黛黛那样不要脸的,直接会说;“才三个子,也太没诚意了,怎么也要让三十个吧。”
裴丽华这样的世家名门女,自然不会是那么没礼数的。
岂料,她抬起头,含笑道:“好啊。”
朱吉勋愣住了,再看她眼中,都是隐含的满满微笑。
或许因为皇城的沦陷,才让两人都放下了各自心中的思念与芥蒂,重新正式对方。或许是同命相连,彼此惺惺相惜。不管如何,总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一段感情的幼苗,在沦陷的皇城与摇摇欲坠的皇权之中,悄然而生。在破败不堪的断壁残垣之中,更显得难能可贵。
不管是朱吉勋,还是裴丽华,都按照自己命运的脚步,有条不紊的前进。而前方,张白圭和李黛黛一天都不敢倦怠,恨不得立刻得了他和太后还平安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