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黛黛嫣然一笑:“是与不是,如今谈论还有意义吗?”
太后一愣,随即释然。
是啊,他们的人生,不管是按照自己想要的,还是命运的驱使,都已经走到了不同的轨迹。就像两个平行线,再也没有相交的那一点。
既然如此,又何必拘泥从前呢?
人们总是感怀于得不到的,而忽略了身边陪伴的。得不到的更多是一种缅怀,与其说有多爱这个人,不如说是被自己的回忆给迷惑了。
珍惜眼前人,可惜,多少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太后目光微微斜瞟,已不见那摸身影,不知他何时离开,只希望刚刚李黛黛的话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朱吉勋走的飞快。
路上撞到了几个小太监,小太监吓的噗通一声跪下来,抖着声音求陛下刺死,可根本没有声音回应,待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发现,眼前根本空无一人。
他没有停留。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胸中如关了一只猛兽,如今,当真要放它出来了,可是他却退缩了。
原来她喜欢过他,原来,她并非不懂当年的情谊。
朱吉勋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不知不觉,来到一个死胡同。
他抬眼一看,原来是顺贞门内一处偏殿,好像是先帝早年间盖的,只是为了宫中某位宠妃。
后来宠妃难产身亡,她的皇子,好像在八岁的时候也落水身亡了。
他有多少个哥哥,竟是自己也忘记了。
反正活下来的,只有自己一个。
再看这宫殿,怎么都透着一股邪气,冷的让人从心底觉得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跑来这里了,抬脚就要离去,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当初呢?”
他如雷击,顿时呆在了那里。
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这五年的时光,陪伴其左右,为他生儿育女。
“我若是真想赢,你以为朱吉勋能胜我?”
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清冷而苦涩:“丽华,我为何而败,你最明白。我的对手,从来都不是他,而是你!”
“你不过是仗着我爱你,才敢拿自己当赌注来威胁我罢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裴丽华垂下眼帘:“我身为皇后,与陛下同生死,与江山共存亡。”
“是啊。”他叹道:“我不在乎江山,却在乎你。”
若是从前的裴丽华,一定会叫着他有多虚伪。
若是在意,又怎会撺掇父亲送她入宫?若是真在意,为何为了自己的大业设局,将他们裴家都化为棋子,包括自己。
只不过,现在的裴丽华,似乎明白了许多。
他就是这样的人,连输,都不肯干干脆脆的承认。
她甚至有些疑惑,自己当年究竟是瞧上了他什么?还真是费解。
“不过,你肯来,我就非常的高兴了。”他笑了,苍白的面色浮起一丝红晕,语气也有些兴奋:“我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我现在手下还有一批死士,我带你走,咱们一起远走高飞。”
朱吉勋的手就要推开门,却听见裴丽华清脆的声音:“大胆!”
眼前的男人愣住了,似乎不明白,为何她忽然变了脸色。
“我来赴约,并非是你心中想的肮脏事。事实上,我只是怕你会对陛下造成威胁,甚至告诉了我的婢女,若是我半个时辰没有回去,那便叫禁卫军前来,捉拿你。”
他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你竟然如此狠心!”
“我是陛下钦点的皇后,奉天地祖宗之命,从建安门八抬大轿抬进来的皇后,你算是什么东西,胆敢如此放肆!”
裴丽华目中冰冷,看着他:“既然要走,就走的远远的,我裴家满门换来你的一条命,若是你不珍惜,我也不在乎拿去。”
朱吉勋感觉到眼睛一热,匆匆离去。
他从来不知道,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刻意的去了解过自己的皇后。
她现在的处境,若是说有他的推波助澜,那是假的,毕竟她是自己孩子的母亲。可若是说没有他的默许,那是不可能的。
朝堂臣子在如何,也要看他的面色做为风向标,毕竟现在还有两支大军动态不明,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裴丽华过的是什么日子?
还未从九族均被灭的伤痛中缓过来,就是后宫广纳接新,然后自幼养大的三个儿子,一个个的,都被抱走了。
她的中宫,形同虚设。
朱吉勋知道,若是他愿意,她的日子一定不是现在这样,可他觉得这个女人如此强大,好似从来都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就能搞定一切一般。
而如今,在看到她说出她早就打算与自己同生死,共存亡的时候,他的鼻子,竟然有些泛酸。
当天晚上,沉静了许久的中宫,再一次沸腾了。
因为,陛下来了。
“皇后近来可好?”
因为没有提前通报,所以裴丽华穿的还是素色衣衫,在宫中忌讳白色,不过因为家人,她穿的淡黄色,头上也没有佩戴任何饰品。
“回陛下,臣妾安好,请陛下勿念。”
怎么会安好呢?
正值盛夏。
可这屋里,闷的很,只有角落里面有一盆碎冰,可丝毫挡不住酷暑。
正此时,取晚膳的丫鬟回来了。
“娘娘,御膳房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她并未发现里面有什么不对,朱吉勋这次来身边没带人,所以她直接在外面的桌子上打开食盒,一一摆出来:“饭菜都是残羹冷炙,也就罢了,我瞧见桌子上有一爹冰拜西瓜,想着您最近胃口不佳,说取来给您去去火,谁知道那厨子竟然讥讽说早晚都要废掉的皇后,还用的上这个。”
朱吉勋气的火冒三丈。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他们夫妻的事,他可以冷着皇后,可若是下面人都这样,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还是耐着性子,问:“你每日都这样?”
裴丽华淡淡的吐出三个字:“习惯了。”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朱吉勋来回踱步,看眼前一个绣蹬不爽,直接上去就是一脚。
这动静吓了屋外嘴碎的婢女一跳,进来一看,一瞧这明黄色的身影,吓的赶紧跪下去,磕磕巴巴:“陛,陛下。”
天哪,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陛下来了,是不是代表着,她们娘娘要过好日子了?
“你!”
朱吉勋怒道:“朕瞧你嘴巴倒是挺厉害的。”
婢女一想自己刚刚刚说的话,吓的一个激灵,差点没尿出来。
她们都习惯了皇后的好脾气,所以有些口无遮拦,可毕竟也是犯了宫规,还不知道会被怎么责罚呢。
正想着,忽然感觉一个东西砸到自己面前。
“去,拿着朕的令牌,找禁卫军,把平日里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都给朕绑起来,绑到中宫。你给朕狠狠的骂,骂一句,打一板,再叫后宫的嫔妃下人都出来看!再对中宫不敬,犹如今日。”
那婢女听了,喜不胜收,这些日子受的窝囊气终于能一扫而空了,拿了令牌赶紧谢恩,然后跑出去了。
朱吉勋肚子里都是火,根本消不下去:“你当的好皇后!”
骂完之后,就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本来就是,她如今的局面,不都是自己造成的吗?
见裴丽华一个字没说,他又软了口气:“中宫的威严,算是一点都没了,你怎么也算是将门之后,怎的就一点脾气都没有,竟跟个泥人一般被这群下贱的畜生欺侮。”
一国之后,竟然沦落到这样,说出去,谁又相信呢?
良久,裴丽华终于叹气:“陛下又是何必。”
“我如何不要紧,可我还有正儿,醇哥和连哥,我总要为他们着想。不能护他们周全,起码也不能惹祸上身。”
朱吉勋终于怒了。
“我是他们的父皇,他们是我的儿子,是皇子!若是我的儿子我都护不住,那这个皇位要来还有何用?”
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为何什么事情都不肯来跟自己说句软化,为何总是封闭着心,都已经生了三个孩子了。若非今日撞见此事,他根本不知道,原来她之前还有这么一段。
他宁可她跟李黛黛一样,蛮横不讲理,宁可伤了别人的心,也要自己过的舒坦。也不要她这样,整日里苦水肚中藏。
“可是陛下。”裴丽华抬起头,目光中隐约有水光闪动,声音哽咽:“您的儿子,不仅仅是他们三个啊。”
朱吉勋瞬间语塞。
是啊,他现在有三妃六嫔,还有几十个才人。三年后还有一次大选,届时为了笼络朝臣,也会均衡一下朝中势力,选取一些适龄女子入宫。
回想从前,竟然还对李黛黛许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何其可笑。
他从来都不可能左右自己的任何事情,只因为,他是帝王。
罢了,罢了。
他睁开眼睛,这一次,无比坚毅。
“无论朕有多少儿子,正儿都是朕的太子。”他扶起裴丽华的身子,这才发现,广袖之下,她瘦的多可怕。
“而醇哥和连哥,朕偶尔有护不住的,就更需要你了。”
裴丽华一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就听见他高声道:“今晚,朕就歇在中宫了。”
她一愣,就见他浅笑:“只有你坐稳了这个位置,才能更好的护住咱们的孩子。”
未来的路,或许很艰难,可是他不悔。
他终于明白了,若是想要回报,首先要真心付出。
无论是君臣之道,亦或者是,夫妻之道,都当如此。
至于李黛黛,她今日说的话,他也听到了,也罢。张白圭在西北军营,他总是如鲠在喉,他是当真动过杀心,不过自己现在还不具备那个条件罢了。如今他愿意功成身退,那他也愿意成全。
当裴丽华的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时,朱吉勋忽然想起了少年时。
他站在秋千下,看着那个一身碧色的姑娘,犹如九天玄女下凡尘一般,站在秋千上,笑声如银铃阵阵,四处回荡。
他转过头,问高孟良:“这是哪家的姑娘?”
高孟良没有回答,他忽然想起,母后从民间带回来忠臣之后,想必就是她了。
一想起自己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未婚妻,他就心中有些添堵,总觉得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乡野村姑,是要有所企图一般。
这么一想,心中就不大高兴了。
忽然,一个邪恶的念头从心底滋生,他背着手,走上前去:
“喂,看见朕,还不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