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丫沉默，若说前头张山说要在云州府置办宅院的事，是自己没听清楚，可后头那句‘银钱的事，你无需担心。’却是真真的落进了耳朵里。
只是张山这话里似乎带着怒气，让秦五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是生自己的气了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秦五丫微愣，目光随着湖面上悠悠扬扬飘荡而来的婉转歌声寻去。却见一任珠帘闲不卷，描金画舫内，美人歇身轻倚着窗栏，怀中琵琶犹抱，玉指芊芊拨动，月白的轻纱随着湖风微微飘摇，甚是撩人。
“这歌声听的有些耳熟。”
秦五丫觉得和张山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便寻了话头扯开。
“是诗经采薇中的一段。”
张山凝神，顺着秦五丫的目光看去，却在看到画舫中的女子时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寻常神色，只笑着对秦五丫道：
“我知你是识字的，怕是早前看到过这一段。”
秦五丫自然是识字的，不过识的却也大历朝的字有些不同。
只是穿越后秦五丫寻到机会便会多看写书，天长日久的倒也算是认识了大概。不过出乎秦五丫意料的是秦五丫原来大厉朝也是有诗经的。
秦五丫原以为这个世界与自己所知的世界是全无瓜葛的，却不想也有牵扯在其中。
不过这些都是闲话，其实秦五丫觉得刚刚的歌声耳熟却并非是因为里头的唱词是诗经中一段的缘故，而是因为那女子的唱腔十分耳熟。
只是秦五丫才来云州府不过半月，期间又大多在客栈里养病，并没有见过什么人。自一时也想不起耳熟的缘故。
“方达早前已定好了画坊，许是就在前头。”
张山似乎并不想就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只对着秦五丫笑笑，柔声道：
“不若我们且先过去。你若还听歌，等船游至湖中时，再寻了卖唱的歌女就是。”
“嗯。”
秦五丫不疑有他，只点头随着张山往一旁走去。
耳畔的歌声渐远，若是有心人细听，便能察觉，这歌声已不如之前所闻的清澈转弯，似乎多填了一丝幽怨与怒色。
“彩娟，昨日是谁传来消息，说当家的今日会来菱湖游船？”
精致的描金画舫内，月白轻纱的女子顿了歌声，有些置气的将手中的琵琶重重的摔与一旁，杏目圆瞪：
“为何他见了我在却当作没有看到？”
“姑娘，许是张爷有事，先去了旁处，等下便会来见姑娘的。”
被换做彩娟的婢女有些紧张的扶起被摔至一旁的琵琶，小心劝慰：
“姑娘莫要动怒，张爷那性子你还不知道。”
“是啦，他最是薄情之人，冷心冷血的。”
月白衣衫的女子低低一语，似有安慰自己的意思，可转念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忽道：
“彩娟，你刚刚可看到当家的身旁站了旁人？”
“似乎是有人，却是没仔细看。”彩娟想了想，低低的回了一句。
“是男的女的？”
月白衣衫的女子顺手取上一旁宝蓝绣银丝梅花的外衫，懒散的盖在身上，似是不禁意的问道。
“这奴婢没瞧清。”
彩娟的头垂的更低了，小心翼翼的道：
“应当是男子，许是常跟在张爷身侧的方公子。”
“不会是方达，方达身量长的高，刚刚那人我虽是没在意，却也隐约看着是个瘦小的。”
想起刚才的身影，月白衣衫女子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也一时说不上来。
“许是新进的小斯，年虽不大的缘故。”
彩娟去一旁取了茶水，递给月白衣衫的女子道：
“姑娘刚刚唱了许久，先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是得润润。”
月白衣衫的女子点头，取过茶水压了一口：
“许是他真有事要忙，我这也得准备着。天色还早，等入了夜，才是菱湖最好的风光时，这曲自也得那时再唱。”
“姑娘要在画舫中等到入夜？”
彩娟一愣，小心劝道：
“可嬷嬷说，入夜后，白家公子要过来看姑娘你，让姑娘先备着的。”
“白硫卿？”
月白衣衫女子蹙了蹙眉，似有些不喜，却也无奈：
“也罢我先在这等着，若是实在晚了便回去。”
说罢女子叹了一口气道：
“那也是个冤家，原知道我出来一趟不容易，不过是想见他一面，他却当作了没看见。”
“姑娘，容彩娟说一句。其实白家公子对姑娘也是极好的，时常送了姑娘喜欢的衣裳首饰来，且人又长得英俊，可不比张爷还好些？”
彩娟从画舫一侧的暗格内取出了尽早准备下的糕点，一一摆放在碗碟中。
“你懂什么。”
月白衣衫的女子横了彩娟一眼，却终究是有气无力道：
“你只见白硫卿他对我好，却不见他对其他女子也同样的好。你见当家的对我不冷不淡，可你又何曾见过他对其他女子放柔过声量的。
当家的虽是个冷面冷心的，却远要好过其他多情的人。白硫卿是好，却终究不是良人。”
“姑娘说的，彩娟只是不懂。”
“你不懂也正常，你才多大的年岁，等你如我一般之时自会看透其中好坏。这世间的男子多是寡情薄幸的，却又偏生喜欢装作多情风流。”
月白衣裳的女子好看的眉眼微微挑起，似笑非笑道：
“从前我是不懂的，遇到一个对我的，便以为遇到了一生的依靠。可等看多了，却知道这些都虚假的。
男人呀，他对你好，不过是看中了你的年轻貌美，看中了你的新鲜有趣。”
“那张爷他，不也是世间男子中的一个。” 彩娟好奇。
“他不同的。”
女子目光流转，眸中柔情万千：
“当家的与所有的男子都不相同。他虽从未与我说过甜言蜜语，可我知道他并不是不喜欢我，他便只是性子如此。”
“姑娘美貌，世间男子见了必定都要动心的。张爷自然也一样。” 彩娟笑。
秦五丫跟着张山走了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凉亭，而凉亭边上果真停着一艘不大不小的画舫。
与菱湖上那些挂彩灯飘娟纱的描金画舫又有些不同。眼前的这艘画舫很是素净，若撇去船身上头的小居，倒也与寻常船只并无不同。
不过秦五丫瞧着却喜欢，她不过是来游玩的，若真是弄了一艘太花枝招展的画舫反倒不好。
“大哥和嫂子来了。”
秦五丫正瞧着，却见画舫的船头动了动，帘子卷起，走出来一个肤色黝黑的老者和依旧穿着黑衣的方达。
秦五丫朝着方达点了点头。张山则是眉色不愉：
“你为何还在这处？”
“我这不是怕大哥和嫂子找不到吗。”
方达讪笑着忙踏步上了沿岸：
“那……那我就先走了。船上备下了糕点茶水，嫂子记得吃。”
“就你废话多。”
张山看了方达一眼，转手却揽住了秦五丫的臂弯：
“岸边石阶湿滑，上船时得小心些。”
感觉到男人因贴近自己而略显起伏的胸膛，秦五丫低眉一笑，他确定自己不是为了吃豆腐？
画舫上的小居与穿透处隔了一道帘子，巧妙将舫内的游人与船头划桨的船夫避开，正好能与游人多添一分自在与私密。
画舫小居内的空间不大，也只逼着马车要好一些。秦五丫和张山各坐两旁，中间隔着小几，上头摆放的正是方达所说的糕点茶水。
秦五丫吸了吸鼻子道： “是桂花茶？”
“你喜欢？”
张山见秦五丫脸上有喜色，也是高兴：
“那小子到是用了心思的。”
“许是昨日里我和王嬷嬷说客栈里的秋桂好闻，王嬷嬷便私下里告诉方达了。”
秦五丫欢喜的喝了一口，便发觉这茶水除了香气萦绕外又有一丝甘甜在其中，知里头定是搀了山蜜。
当下赞叹方达心思细腻之余又不由想到了别处：
“现下秋桂真好，若是让人多采摘些与山蜜混与一处，制成坛子密封起来，到了冬日里再拿来泡茶制糕点许是能卖的不错。”
“今日是让你来散心的，却不想一壶桂花茶你竟有想到了旁的门道上。”
见秦五丫与自己单独相处时，心心念念惦记的依旧还是自己的那些生意，张山失望之余也觉得无奈的很。只得笑笑道：
“不过你到时也不藏着，这般说出来也不怕我先你一步叫人做了，等冬日里去抢了你的生意？”
“我这都是小生意。”
秦五丫抬眼看了看张山，见他脸色笑意盈盈，知道他是玩笑，便道：
“你是去过我那处的，想来也知道我那里一院子的伙计忙忙碌碌几个月许还没有你几日里得的银钱多。”
“你未免太高看我了。” 张山不置可否的一笑。
张山往日里走镖赚的虽然多，却也不是外人看到的那般容易得的。再说走镖时要带的兄弟也多，张山也不是那种会亏待兄弟的人，每一次的银钱是多人便多少人均分。他虽是朝青堂的一堂之主也没有因着多拿过一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