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就是缺一个烧火丫头可怎么办?”
福至的话让秦五丫一阵啼笑皆非却还是强忍着笑意又问:“将你卖了我不是又要另外去买一个丫头来烧火?
一来一去还得另外付牙婆子利钱,可不更吃亏?”
“那夫人你不能自己烧火吗?”福至又问。
“你也说了我是夫人,那你见过做夫人的自己烧火的吗?”
“没有。”福至丧气的歪了脑袋,想了想又认真道:
“那要不然夫人还是留着我吧,我往后会吃少一些的,一日就吃一个馒头?不,半个就好了。福至人小,半个也饱了。”
秦五丫没想到福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只伸手摸了摸福至额前的碎发。
这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沉默了许久秦五丫忽然一笑道:“家里的口粮多,福至每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吃的饱饱的才能将身子养好,养壮实了。等将来福至长大了也有了力气我便送福至去地里干活可好?”
一听等长大后能下地去做活,福至很是开心,可又想着如今年岁还小便有些犹豫起来:
“那现在……”
“现在便当是欠了我的,等你长大了一块儿还,福至可会赖账?”秦五丫知其所想,随口补上了一句。
小孩子到底是纯真的,不过是略微一激,便忙举着三指朝着秦五丫保证:
“福至不会赖账。夫人,等福至长大了多干活,把吃掉的口粮加倍还给夫人。”
“那我等着。”秦五丫笑了笑点头。
这日入夜,吃过夕食,秦五丫唤了王婆子在院子里说话,将白日里福至那丫头的心思一五一十的说与了王婆子听。
王婆子听了也很是动容,只是过了半晌却又忍不住道:
“夫人,福至那丫头是个实诚的孩子,做事也勤快,可有一点我老婆子却是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哦,是什么?”秦五丫奇怪。
“那孩子实在太会说了些,我每每一进厨房她便与我唠叨,一说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听的我的一双耳朵都有些受不住。”
王婆子苦涩着老脸尴尬道:“夫人,往后你让蔡婆子替了我厨房的事可成,我便将她的活计都做了。”
“奇怪,我白日找她说话时,也并不觉的这丫头话多了,嬷嬷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误会?”秦五丫不明所以。
“夫人,我头几日也不觉得福至这丫头话多,反倒还觉得她比福喜活泼些,显得院子里多了份人气。
可谁知道这丫头打第二日起就与我说起了她家里头的那点事情。因着许久没人这样和我说话了,初听时倒也亲近,便由着她说了。
只不想她竟是说出了兴致,头一日说了她家里的事情,第二日便说起来她几个弟弟妹妹每日要吃多少吃食,跑几趟粪坑,入夜后小的要打几次嗝,大的要踢多少回被褥。
一项一项的算着时辰与我说,直说的我这几日脑仁都跟着发胀。”
说罢,王婆子似是有想到了福至念念叨叨的魔音绕耳,竟不自觉的抖了身子。
秦五丫听了王婆子的话也有些诧异。白日里秦五丫听福至说话便觉得这孩子说话的思维有些奇怪,想的多了些。
只是到底也没觉得福至有多烦人,可现在听王婆子说起来,秦五丫也隐隐觉福至确实有些呱噪了。
不过到底是小孩子,或许是因着才了离家,想着家里头的事情,又觉得王婆子面善才有意亲近也是说不准的。
想着秦五丫便对王婆子劝道:“福至或许是想家里的弟弟妹妹,你便让她说说就是,等再过些时日,她将家里的事情都说完了也就不会再说了。”
“可她昨日已经与我说起了她们村儿住在村头的余瘸子家的土狗掉了三颗牙齿。”王婆子的声音不知觉的有些发颤。
秦五丫:“……”
且说张山自那日说要在耳房后面修个火房之后,第二日便遣人去了柳北县城找了县城里修葺地龙手艺最好的几个匠人,又另外叫了镇上善修房搭院挑夫帮工。
因着人手齐全,一大伙人连带着置办材料盖房挖道统共不过忙活了五日便大功告成。
火房的面积不算太大,与前头的耳房相比也相差无几,只是房子当中另又葺了半道矮墙,被秦五丫分作了里外两处。
外头那半间用来放劈好的柴火,里头那间则修了三口大锅子。
这三口大锅也是与一般厨房里的锅子有些差别的,体积大且不说了,只瞧着每口锅子的里侧边缘处却都是另做了斜角的壶嘴装送水口。
而每个水口下侧则连接着与前头耳房相同的铜槽。铜槽整体成梯形,上宽下窄,待至耳房处,三个铜槽早就各自一份为二,成了六个杯口大小的圆柱状出水口,两个为一体,并排而立,正对着耳房内的木质浴桶。
火房的门口备下了两个水缸,待每日入夜需要沐浴时,便只要将大锅下的地龙烧起来,另在上头的锅子上住满了凉水就成。
至于到底是烧一口还是烧三口,且全看自己的需要。
五月中旬,白家定下的给白家老太太寿辰用的六车印有福寿仙鹤图样的四色糕点已全部赶制了出来。
为此白家大夫人又特意派遣了一个内院的管事来接货,只这次的来人却不是白庆年,而换做了一个面善的中年男人。
许是白庆年交代过的缘故,那中年管事对吴掌柜和秦五丫十分客气,只命了伙计将所需糕点的样式盘点清楚确认无误后便十分痛快的将剩余的款项给结算了,让原本还有些担心的秦五丫和吴掌柜着实松了一口气。
待接货的第二日,吴掌柜客客气气的招待了那白家管事一顿酒食后,又另外挑了几个灵活的伙计护送着白家的人出了清水镇,直到上了官道这些伙计才又重新回来。
五月末,白庆年遣了人往来客居送了一封信来,大意是指:白家老太太对寿宴那日的福寿仙鹤图样的四色糕点十分满意。
而六月中旬,白家要在云州府举办一场赏莲宴,邀请了云州府大小世家的几十万夫人小姐一同参与。
白家老太太觉得这四色糕点上的花样好看有趣,便想另外再定制一千份与莲花或者诗词有关的糕点,好在给赏莲宴赠与各家夫人小姐。
世家多少重脸面,而白家作为云州府数一数二的人家自然更看中这些。为此这封信里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说只要秦五丫和吴掌柜两人将糕点按着白家老太太的意思制出来,在赏莲宴时能让白家在各世家小姐夫人面前多一份体面,银钱自然是好说的。
要另外做其他纹图案的糕点其实并不难,只是少不得要再费些功夫请镇上的读书人帮着画花样题词。另再请了匠人将这些花样诗词做成模子,这般一来要费的银子就多了些。
若是寻常富户来求,只要个百来份的吴掌柜肯定是不愿意做。
不过这次白家却是足足要了一千份,且显然白家老太太也不是会计较银钱的人物,这般一来吴掌柜自然很乐意做这桩生意,待接到书信第二日便遣了伙计来与秦五丫商量。
秦五丫看过书信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便让吴掌柜在后院的书房里写了回信将生意答应下来,待入夜后则自己亲手将书信递给了张山。
朝青堂每隔几日都有专门的兄弟来往与清水镇和云州府之间,与其另外遣了伙计去送信倒不如让朝青堂的兄弟帮忙跑一趟更稳妥些,毕竟秦山岭的那些马匪可都是看人下菜碟的。
不过当夜秦五丫显然也为了省这趟跑腿费付出了相当严重的代价,直至第二日起身都觉得浑身的骨头好似断了又接上一般。
秦五丫虽是做惯了甩手掌柜的,可这种时候也不好意思将所有的活计都压在吴掌柜一人身上,便自觉了接了去找人绘制图样制模子的琐事。
吴掌柜知道秦五丫是个点子多的,自然也放心,只等着白家再派人来商定新的契书,亲自去镇郊的厂坊里坐镇赶制。
要说白家的动作倒是比秦五丫想的还要快些,待送出吴掌柜的回信不过四日,白家的内院管事便又一次带着契书和定金来了清水镇。
这次的来人依旧是上回负责接货的那个面善的中年管事。那管事言语虽是客气,却不是个墨迹的人,只一来便将契书拿了出来,三人坐到一处商定价钱。
相比起上次的价钱,因着这回是特殊定制的缘故,吴掌柜便提出每一盒糕点皆需另外再加一钱银子的意思。
请人作画、题词、制模费时又费钱,吴掌柜想要多加这一钱银子自然并不算狮子大开口,而这个价钱显然也在白家预计范围内。
为此那中年管事并没有提出异议,不过思虑了一盏茶的功夫便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听说白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就极是喜爱莲花,嫁入白府后便在白家位于云州府府城外的别院里挖了一湾碧池,种上了各色的荷花与水莲。
每年六月池中的水莲盛开时,如今白家老太太从前的白大夫人就会邀请云州府相熟的夫人小姐一同前往别院里赏荷品莲。
要说白家老太太从前举办赏莲宴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喜好,只不想赏莲宴连续举办了几年后,因其风雅和避暑的名头逐渐在云州府的大户人家妇人间流传了开来。
为此在往后的几十年里但凡在云州府有些声望的人家,无不希望能在六月接到白家老太太遣人递出的邀请家中女眷的莲帖。
当然对于这些世家的小姐夫人来说,这莲帖代表的另外一层意思,自然是白家给予的体面和认同。
白家作为云州府的老牌世家,现如今也依旧在云州府数一数二的世家地位,白府内身份最高的老太尊给出的这份体面自然也不会仅仅只是一星半点的虚荣而已,更多的却是掩藏在虚荣之下的更实际客观的利益。
对于这一点想来是每一个能接到甚至于想接到莲帖的妇人甚至与那妇人身后的当家男人都明白的道理。
与往年相同,这一年白家发出的莲帖同样是千金难买、一帖难求,而赏莲宴自然也是盛开在六月里,云州府最大的盛世。
以秦五丫的身份,显然是进不了赏莲宴的,不过这却不妨碍她遣人去各家打听关于白家老太太的喜好,和往年赏莲宴内出现的糕点茶水甚至摆设。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秦五丫握这自制芦管笔的右手顿了顿,打量了一眼雪白的信纸上并不算规整的四句乐府诗,转而问站在身旁的王婆子:
“听说白老太太和已故的白老太爷感情是极好的?”
“正是。”王婆子点头,一脸称奇道:
“白家老太爷生前屋里虽也有几房妾侍,却并不甚宠爱,反倒与白家老太太却琴瑟和鸣,感情笃好。
听说白家除了几个早就嫁出去的姑娘是姨娘生的外,住在院子里的几位大爷可都是白家老太太嫡出的。”
白家已故老天爷是个天生痴情种子的事在十几年前的云州府人尽皆知,故此秦五丫倒不觉得王婆子打听来的关于白家的八卦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与王婆子的啧啧称奇和艳羡不同,秦五丫却对白家老太爷的忠贞不渝打了折扣的。
白家老太爷或许是真的很钟情白家老太太,可这份钟琴里却唯独少了一份‘三千弱水、只取一瓢’的专一和珍惜。
而这份专一或许才是白家老太太这一辈子都渴望而不可求的。
要不然白家别院的那湾莲池内种了几十种的莲中名品,为何老太太在嫁入白家后的几十年里却独独只爱那一株双开并蒂的红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