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子,你从前说话可不这样绕弯弯。”
很显然对于吴掌柜的有意吹捧,不仅仅是当事人秦五丫有些听不过耳,对秦五丫一无所知甚至还带着点细微轻视的白庆年更是觉得哭笑不得。
只他也不好拆吴掌柜的台面便玩笑道:“这秦掌柜莫不是你从哪里认来的妹子吧。”
东子,这是再唤谁?
吴掌柜的名讳秦五丫是知道的,可正因为知道才愈发的觉得白家管事刚刚的言语和口气有些奇怪。
光听这口气白家管事似乎和吴掌柜早就相识,而非她以为的今日才第一次见面。可若是真的相识,为何唤的是东子?
秦五丫可记得吴掌柜的名讳中,并没有‘东’字。
莫不是小字小名之类的?
秦五丫正猜测着,吴掌柜便又开口了,只这一开口却是真正印证了秦五丫之前的猜测。
“年叔你这话还真是说对了,秦丫头我可真心将她当妹子看的。往后若是做买卖,你可莫要欺了她。”
东子,年叔?
两人果然是早前就认识的,且交情不浅。
“我欺了谁都不能欺了你小子的人。”白庆年寽了寽须尾,大笑道:“你家的小子,什么时候叫出来也好让我瞧瞧?”
“谁让您老昨儿个来时不事先遣了人来与我招呼一声?”
吴掌柜讪讪一笑:“我家小子被他娘送去书院念书了,如今就住在书院里了,五日方才沐休一日,算算日子明儿个也就回来了,您这会可得多住几日才是。”
“秦山岭的匪子可越来越不知道规矩了,我若不是为了能在你这里多住上几日,可不愿意跑这趟差事。”听吴掌柜留人,白庆年倒也不客气。
“如此可最好不过了。我说不过是躺小买卖,怎么扰年叔您亲自走一天,原来你是惦记我家那只皮猴了。”
吴掌柜一手招呼了秦五丫吃桌上的点心,一手又亲自给白庆年斟上了新茶水。
吴掌柜这话初听好似无意,可细听下到又几分询问的味道。
秦五丫微微蹙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吴掌柜和白庆年一眼,并不多话,只自顾自的挑了平日里喜欢的果子添了肚子。
要说白庆年在白家做了十几年的管事,秦五丫一个小丫头能察觉的话中有话,他又如何会听不出来,不过他倒也不生气,只似笑非笑道:
“东子你的意思我明白,这一桩确实是小买卖。可你若做好了,也未必成不了长久的营生。”
“年叔给个准信?”吴掌柜的脸上闪过喜色。
“不必着急。”
相较于吴掌柜的急切白庆年却并没有立即接口,反而转头看向坐在两人身旁不过一丈距离的秦五丫。
见这秦姓丫头才咽下点心,又给自己斟了茶水,似乎完全没有将两人的话放在听进去,不由微微挑了挑眉须。
一时间竟也弄不清这看着年岁不大的丫头,是真沉得住气,还是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
白庆年的视线落在秦五丫的眉眼上足有四五息的功夫,却任就不见秦五丫有任何反映,不由笑了笑全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般,对吴掌柜道:
“一切等老太太过大寿再说。”
吴掌柜和白庆年说话时的神色相较他与旁人淡生意时多了点随意少了分拘束,不过相处久了秦五丫还是隐隐能从吴掌柜的字里行间察觉到他对这位白家管事的尊重。
这种尊重和对富贵人家掌权者的恭敬并不相似,是亲昵的也是顺从的。
说来秦五丫认识吴掌柜的时日几乎等同与她穿越来这个世界的时间,为此相较于其他人秦五丫反而对于吴掌柜的为人更多了一份认识。
知道其做生意向来玲珑说话也圆滑,骨子里却并不像他表面表现的这般世故。
相反的吴掌柜其实是一个很有傲骨的人。玲珑圆滑却又傲气固执听上去像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格,却偏偏出现在同一个身上。
这使得吴掌柜虽然生意做的长久人脉也极是广阔,却并不会仅仅因此将自己的身段放低了。
例如之前与历甾街章家管事的冷淡甚至不留情面,又比如年前对云州张府夫人的恭谦却客道疏远,便足可说明一切。
也是因为这些缘故,秦五丫进雅间后虽一直没有言语,甚至也不曾朝那被吴掌柜称之为‘年叔’的白府管事多看几眼,心里却已然有了计较。
秦五丫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有大义的好人,却也知道恩怨分明。
吴掌柜与她来说有知遇之恩,既然是吴掌柜认同并尊敬的,秦五丫自然也对其多几分敬重,哪怕对方曾因其是个女子多有轻视也无大碍。
不过这敬重也仅仅是几分罢了,若真要说有多少深,便显得有些假了。
一上午的时间,三人便只在雅间说话,当然大多是吴掌柜与白家管事白庆年在说着家常,秦五丫插不上嘴也不觉尴尬自喝着茶水浅笑细听着。
只待伙计来通知说已备好了午食,问要不要将酒菜送上来,三人这才只住了话头。却至始至终都没有谈及契书和定金的事情。
的了令,两个伙计依次上了热菜和酒水。期间白庆年因着喝了不少茶水觉得内急便借故下楼去往后院如厕。
待见白庆年的脚步声渐远,吴掌柜才低声拉着秦五丫说话。
话中虽颇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劝秦五丫尽管放心。似乎又怕秦五丫不相信,吴掌柜便直说了他与白庆年的关系。
原来这白家管事白庆年年轻时和吴掌柜的表叔是旧识老友。而吴掌柜因年少时与自家小叔最为亲厚为此与白庆年的关系也极好,自小便称其一声‘年叔’。
早些年两人也时有走动,只因着前年白家出了点事,白庆年做为白府内一等的管事自也不能随意离府远行,这才断了走动。不过书信却依旧常有来往。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白庆年最近寄往清水镇的的一封书信却是在元宵前夕。
以当时情况白庆年也不可能提起生意上的事情,只是之后白庆年为何没有在来清水镇前私下另写书信告知,却着实有些奇怪。
不过吴掌柜是晚辈,也自然不能对长辈行事多有猜测。
其实吴掌柜的担忧有些多余,说来秦五丫这次其实还真没有多看中这单生意,有则最好,无则也并不强求。
当然秦五丫也不可能真到了视金钱如粪土的地步,而仅仅只是因为自身的处境变了心态上才逐渐出现了变化。说不听的,就是比之之前的激进,秦五丫已经有些懒散起来了。
秦五丫自认是个很俗气且平庸的人,在初来乍道时因着自身处境的困难,也有一段时间对银钱之事十分执着。
特别是刚进镇上那些时日,秦五丫更是连一分一文都要斤斤计较舍不得花销,十足十似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只到后来在镇上办了新的宅子,身上又有余钱傍身,潜意识的也就没了之前的紧迫感。
对于自己的变化,秦五丫很清楚,不过秦五丫并没有打算刻意调整的意思,想来人大多是这样的,惰性使然。
白庆年下去的时间有些长,待伙计将菜色全然上齐后,白庆年依旧没有上来。对此吴掌柜有些奇怪,只是也并没有催伙计去寻。
原来白庆年几年前是来过来客居几次,对后院的几间屋子十分熟悉,并没有迷路的可能性,至于为何这般长时间上来,大抵是他自己有些私事耽搁了。
可到底是什么私事,吴掌柜猜不透,秦五丫不想猜,为此两人便谁也没开口,只安静的等着。
窗口的台面上放了一盆‘睡香’,一小朵一小朵促成一团,花瓣是粉白色,只有些在尖顶处微微被染红,煞是好看。
‘睡香’的香味很浓烈,甚至还有些刺鼻,若是初次闻到的人大多不能接受,可习惯的人却又会觉得‘睡香’的味道十分特殊,是许多别的花香不可比较的。
也因为这种特殊的香味,‘睡香’还有一个特殊的名字叫做‘瑞香’。
宋《清异录》载:“庐山瑞香花,始缘一比丘,昼寝磐石上,梦中闻花香酷烈,及觉求得之,因名睡香。四方奇之,谓为花中祥瑞,遂名瑞香。
秦五丫知道‘睡香’到不是因为它的花名远播,而仅仅是因为其药性特别。
‘睡香’性甘无毒,具有清热解车,消炎去肿,活血去瘀之功能。
小时候住在乡下,因嗜糖的缘故,秦五丫有一次牙痛,外婆便是取了‘睡香’的叶子捣烂将其塞到秦五丫的嘴里才止了牙痛。
其实在乡下时秦五丫并不觉得这种香味奇特的花儿有何奇异之处,后来秦五丫回到城市生活,却又时常会想起这花的香味来。然而直到穿越前,秦五丫也没有再闻到过‘睡香’的香味。
如今在来客居的雅间内见到,不知怎么的竟让秦五丫有些生出几分近乡情怯的心情。
“怎么,秦丫头你识得这株瑞香?”吴掌柜见秦五丫的视线一直落在窗台前的瑞香花上有些奇怪。
“早年有机会见过一次,觉得香味特殊便记得了。掌柜的怎么忽然在雅间摆放上了瑞香花?”
也不怪秦五丫会这样问,实在是瑞香花的香味太过浓郁奇特,很容易盖掉放置在旁边的其他香味。
这样的香味若是房子庭院里自然是一处景致,可若放在吃饭饮茶所用的酒楼雅间内便有些不伦不类。
“我便说你这丫头是个有见识的,这株瑞香还是我几日前才托了冀州的朋友送来的。香味确实浓郁了些。刚送来时原是被我放在后院的,只今早年叔看着喜欢便又让伙计移到这处。”
说着吴掌柜起身,将两侧的小窗各开了半扇又道:“趁着年叔还没上来,先开窗散散味。我这一鼻子的花香,都快闻不出菜味儿了……
咦,年叔怎么去了街面上?”
顺着吴掌柜的话音,秦五丫的视线落在那开了半扇的小窗外,果然见一穿着褐色袍子的白须老子正站在来客居转角的矮墙外与一约莫十几岁的小子说话。
那小子的容貌看着有些眼熟,秦五丫疑惑起身徒步去了窗台,正打算细看一二,楼下的两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人偷窥竟同时抬眼朝上看来。
这一看秦五丫不由微微一愣。
那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面容稚嫩块头却十分壮实的年轻小子竟然是朝青堂的王六。
许是王六也没想到窥视之人竟然会是堂主夫人难免也是一愣,只是神色还算镇定,且呆愣了片刻后便向着秦五丫点头称了一声‘夫人’。
既然王六已经招呼了,秦五丫便也不好当作没看到,当即浅笑着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你府里的人?”
吴掌柜见王六称呼秦五丫为夫人,又见秦五丫向他点头不由奇怪:
“你府里的人什么时候和我年叔相识的?”
“我也不清楚。”秦五丫转身摆摆手无奈一笑:“他是王六,跟在方达手下的。是堂内的兄弟不算我府上的。”
“堂内?他是朝青堂的人!”吴掌柜闻言一惊。
“嗯。”
秦五丫蹙了蹙眉离了窗台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不免若有所思。
王六是如何与白家管事相识的?
秦五丫记得王六是方达手底下的人,因着张山对方达亲厚的缘故,这王六比起堂内的其他兄弟来说,也算是时常能露脸的。
且秦五丫去李家村那次也是带着王六去帮的忙,当时秦五丫还因为王六性子呆板做事总不声不响的缘故,称了他几次‘木头桩子’。
像王六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私下能出来结交外人的性子,且如果真是他私下与白庆年见面有什么事,无意间被自己撞见神色也决计不可能会这样平常。
既然不是王六自己的心思,那便是方达派遣的,亦或者是张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