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人中唯一居住在人间的就是灯七,往年也吃过鬼怪们带来的中秋小饼,解释道:“这叫月团,是每年中秋节吃的饼。”
“比你这糖串还甜。”莲三笑着补充,又招呼道,“人都到齐了,开饭吧。”
玉一听到召唤率先掀袍入座,对着洛轻挽道:“都怪你,回来那么晚,饭菜都凉了。这么凉的天还把小楼带出去,冻病了怎么办。”
又冲灯七眨眨眼:“是吧小楼。”
“没事没事,”灯七笑得腼腆,“外边不凉,今日中秋节,街上还热闹的很。”
此时鹰二,莲四都走了过来,鹰二终日里剑不离身,即使是坐着,一把长刀还是斜抱在胸前,灯七看见他一双眼睛瞥了瞥月团,眼里满是一个稚嫩少对年新鲜事物的好奇,很快就移回了目光,一双眼睛照样冷冽无波。
思六和花五像是在商量什么,听见他们回来的动静,也从一丛书卷中站起身,缓步走了过来。
今天思六穿了身素白的长衫,白色的束腰上嵌了块环形镂空的玉石,外面罩件墨绿的纱衣,动起来轻若无物,像是浑身环绕着层层烟雾。
但相比花五一件丛丛蜀葵的明黄色织锦衣,思六是素净的很。
一桌人都坐齐了,窗外也已经暮色将近,屋内点了十二盏烛火,灯罩发出的暖光照亮了整个屋子。
花五手捻青瓷酒杯,优雅的如同一篇辞藻华丽的长短句。
举杯相邀,窗外正是明月初上,大片烂漫海棠开遍寂寥天涯。
除却玉一一只手闲闲的端起酒杯,其余六人皆是双手执起,一片肃穆,八只青瓷杯相击,一仰而尽,八个妖精的手如同八朵盛开在青瓷上的妙兰,葱白细致,并无两样。
玉一喝罢皱起眉头:“好辣的酒,请人喝酒竟然拿出这样的货色。”
洛轻挽睨他一眼:“每次就你话多。”
洛轻挽一只手轻轻摩挲杯壁上的青竹:“这是店家百年秋露白,莫非奸邪狡诈的上玉宫主不会饮酒。”
玉一也轻笑:“谁说我不会饮酒,只是你不懂人间的规矩,在人间中秋之时,有点身份的人都要赏月作诗,才能品出酒里的滋味,这才叫高雅。”
莲三笑着抚掌:“好,那我们不如也附庸一回高雅,行酒令,怎么样。”
大家都表示同意,玉一笑不出来了:“喂,我们又不是人,附庸什么风雅。”
洛轻挽接道:“那你不是人,也不必吃饭了。”
他们过了无极之水,身体已经和凡人无异,不吃饭怎么得了,玉一不肯,只好妥协:“行行行,那说好了,你们行酒令,我当令官,不然不玩。”
“行,要是我们都能作出来,那就令官喝酒,怎么样。”
玉一才不信他们七人都会作诗,道:“一言为定!”
“这第一局……”玉一眼珠子一转,停在了花五的身上,唇角一勾道,“那就行花令吧,也不必太严苛,诗赋联辞任意选,只要作花就行。”
坐在玉一右侧的是鹰二,玉一一指:“那就从你开始吧。”
鹰二方才喝了一杯秋露白,脸色竟然已经有些酡红,这个冷酷硬朗的少年喝醉酒显出了年少该有的模样,褪去了那一层坚硬的外壳,抿着嘴,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
洛轻挽潜到灯七的耳边,呼出的热气滚烫滚烫:“嘻嘻嘻,没想到这个鹰二竟然是我们里边酒量最差的。”
鹰二想了一会儿,低头笑了笑,又抬起头,道:“我想到了,就说,人面桃花两相映,九天玄女入梦来。一见玄女终身误,恼人偏在最高处。”
莲三沉吟了一会儿,道:“好一句恼人偏在最高处,鹰主真是情真意切。”
洛轻挽也笑:“这哪里是咏花啊,我看是说哪个女子吧。”玉一撇撇嘴,没想到一介武夫还挺有才华,道:“那就下一个吧。”
坐在鹰二身边的是莲四,她神色沉静,像是胸有成竹,难得的笑了笑,凭心而论,莲四是长得很美的女子,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不是思六那种宁静淡然恍若谪仙的美,更像是花五,艳丽而妖冶,执杯的指新染上蔻丹,像是一朵雪山之巅的血莲。
缓缓道:“一塌一人颜如花,一刀一剑点水花。一挥一抹映窗花,一点一红染梅花。”
玉一抚掌大笑:“好好好,这个好,杀人不写血,秒极。”说完自己举杯遥遥相邀,莲四也配合的举杯,两人一饮而尽,相视一笑。洛轻挽又附在灯七耳边:“真是两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莲四身边的是思六,清浅一笑,温柔慈悲:“大家都一番好才华,我就在此献丑了。十朵五枝花,客借问酒家。醉里不知路,陌上生蒹葭。”
一曲绝句随意淡然,可见心境之高远,空灵如茫茫远山,众人都是起哄喝彩。
行酒令继续,接下来是花五,花五自小便学习诗赋礼法,歌舞骑射无一不通,随意一首《牡丹赋》就是满座喝彩,莲三一曲《万花人》风华内敛,也丝毫不输花五,洛轻挽半天憋出了一联花名,倒也算是糊弄过去了。
最后只剩下灯七,灯七思考了一会儿,咧嘴笑了:“我不会作诗,但是听过人间的一首诗,觉得写得很好,拿来分享给大家。”
又停了一会儿,方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莫待无花空折枝……”莲三一边望向花五,众人也都有意无意的朝他看。
玉一抚掌而笑:“莫待无花空折枝,看来这位诗人很嫌弃花,折,枝,这种行为嘛。”
气氛一时尴尬,莲三忙着圆场:“非也,莫待无花空折枝讲不要等到花都谢了才想到摘它,那时候只能折取它的枝干了,而殿主统领天下万花,却说自己无花只能折枝,殿主这是过谦了,过谦了。”
忙着点头:“是是是,绝对没有冒犯殿主的意思。”
花五没什么表情,像根本没有听清原先的内容,道:“这里没有殿主,以后就叫名字。”
众人又是点头,一圈行酒令下来,接下来就是罚酒了,本该是玉一罚酒,说好的若是都作出来便是令官罚酒,玉一却不依:“小楼说的是人间听来的诗,这能一样吗,能一样吗,要是这样的话,待会儿改背诗得了,行什么酒令。哼,我不喝。”
灯七也笑了,先斟了三杯,一饮而尽,眸子闪闪亮:“天玺哥哥说的对,这酒的确该我来喝。”
声音清脆,仿佛能嗅到扑面而来的一阵清香,洛轻挽连忙道:“喝慢点,这秋露白后劲最猛,你这样连下三杯待会儿不醉才怪。”
灯七说不要紧,笑得更加开心,玉一笑道:“这可是小楼的房间,醉了往那一趟,有什么要紧,来,敢做敢喝真爷们,我再敬你一杯。”
灯七本就连了三杯,现在又被灌下了一杯,玉一笑的开心:“那我们就开始第二局,第二局要难,就作……作情,怎么样。”
大家喝了酒,又是民间佳节,一时间都热热闹闹,互相插科打诨,一群平日里矜持尊贵的妖精都失了形象,鹰二被灌的瘫在了地上,玉一兴致浓了竟然加入进来,作起了荤诗,被洛轻挽拿着扫帚追着打,思六也难得的多出几分笑容,到后来完全没有规则的意思了,谈天论地,被灌的吐出来了还不放过,笑声溜出窗外,惊飞了枝桠上一众鸟雀,挨着挤着飞向了天边。
到了夜深,除了思六,莲三,花五还是清醒的,其他人几乎已经站立不稳了,鹰二直接不省人事,被抬着回到了厢房。
一场中秋佳宴终于散了席,大家都从中得到了许多滋味。
八人竟然不知不觉中熟稔了这么许多,可以在他人面前卸下些许的防备,被托着身体也不要紧。花五把众人安排好后,就回到了房中。
第三日,是上天城陆门的日子,洛轻挽在前面引着,由觉得恍如梦中,马上就要见到墨澜寂了。
离开这么多年,和他一起的日子都好像还是昨天的日子。
只要从今往后能和他在一起,那四国和天启,又有什么区别呢?
西阙早早的在陆门前等着,一身白衫翻扬在清晨的风里,如同随时就要化雾而去。
洛轻挽带着七个妖精出现在他面前,即使那样淡然的尊者脸上也出现了一瞬间的惊疑,没想到她真的可以做到。
盛卿也被西阙带来了,满脸的责怪和惶恐,到了洛轻挽面前,又是喜悦又是委屈,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才说道:“你去哪了?”
洛轻挽笑着伸手去摸他的头,微微点了点脚,脸上带着隔世经年的温柔,想必从今往后都不会再分开了。
十个人从凌空的长路上过去,下面的雾气也那样温柔,阳光就在那一刻洒下来。
引魂术在一个大殿中进行。
宫内呈一个巨大的弧形,四壁用黄金镀成,上边有无数彩釉绘成的佛像,层层叠叠却又互不相扰,如同无数时空重叠,形态各异,神情却都闭目慈悲。
身前有两排绵延列成的转经筒,梵文的经书刻于筒上,无人诵念,却仿佛有佛音绕梁,转经筒的尽头有一盏油灯,油灯只挑起了一根灯芯,映得四周一片昏黄。
七个人坐在一圈的佛垫上,盛卿坐在最中央,他经过的时候眼睛那么复杂,但洛轻挽知道他什么也不能说。
八人身下的佛垫突然变幻移动,大殿的地面也开始变幻,无数的游丝窜动,如同枯木遍生红花。
地面的游丝慢慢汇聚成一张巨大的八卦图,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立八方,天,地,雷,风,水,火,泽各持一端。
两条巨大的阴阳鱼在中央融合游动,天地万物融合其中,阴阳交汇,万向永衡,一股庞大的天地罡气升起,烛火齐齐熄灭,八人各盘坐一卦,真如蝼蚁般渺小。
八人身上各散出一道金光,金光一齐朝上方汇聚,最终聚成一个巨大的光球,金丝连接了八人,盛卿体内的魂魄正在慢慢转换。
的确,盛卿就是墨澜寂,当初他被放逐到这片异世大陆,身在天启森林,根本没有能力从森林逃出来,而就在那里,他遇到了逃亡的盛卿。
盛卿是武帝阶层的武者,可是内丹消耗太大,即将陷入沉睡,千年之后才会再次苏醒,在天启森林里陷入沉睡,无异于自杀。
万般无奈之下,盛卿只能选择相信从四国大陆来的墨澜寂,而墨澜寂也急需一个强大的内丹来逃离这片森林。
于是两个魂魄待在了同一个身体里,为了不让人疑心,这一年来,墨澜寂都在扮演着盛卿。
可在他内心深处,一直期盼着有朝一日可以变得强大有遭一日能够回到四国大陆,因为他是摄政王,因为她是摄政王妃。
无数的日子从脑子里闪现,从一点点的拼接到热泪盈眶。
回不回到四国大陆有什么要紧呢,回不回到穿越之前有什么要紧呢,这一生一世,千年万年,就让他们用这两具身体相爱。
皇帝无义,为何要摄政王有情,不如就在这异世大陆,在这轻狂绣坊里,在天琊城的无尽岁月中,只要彼此还在,哪里不是家呢?
等洛轻挽再抬起头,那双熟悉的眼睛在她面前缓缓睁开,带着千年的飞雪,带着永世的爱恋,洛轻挽喃喃道:“墨澜寂……”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