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门外看到了沈初心正双手紧紧抱着安静中的连妈妈,心里万分不是滋味。
自己学医,到底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在专业领域里没有姐姐那样的天分,即使是所有医生都不敢接手的手术,只要她觉得有一线希望,她就敢接。多少病人被她从死亡边缘抢救回来,可是,他却做不到。
如果他,或者医院里有姐姐那样的天才医生……连明皓也好,其他连手术都不被允许的病人,是不是就多了一份活下来的机会呢?
沈初心最后一次见连妈妈,是那天连明皓安静地离开的那天。
医院里有人联系了疗养院,连家花在连明皓身上的手术费剩下一部分还没来得及使用他去离开了,所以院长和主任们开会后的决定就是拿那剩下的钱给连妈妈找了一家A城最好的疗养院。
穿着粉色制服的人来将她领走的,她一直很安静地笑着,上车的时候还回头冲沈初心明媚地扬了抹笑容。
“小沈,记得晨晨手术后四十八小时内,你一定要不眨眼的守护着他。”那奇异的安静之下,很多医生抹了眼泪。
“他没来,他连看儿子最后一眼都不愿意……小皓那么想见见他……他不来……”连妈妈的声音那么低,呓语般却仿佛魔咒一样,扎进了不少人的心里。
沈初心自己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在地时被一双温暖的手臂抱住,“小心些。”声音这几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沈初心转头仰起脸看着他的脸,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唇角浮着一丝脆弱的笑问他:“陈文霍,晨晨不会是这样,对不对?”
心疼得已经要窒息了,她却非常固执地又追问了他两遍。
陈文霍坚定地对她点头,沉声道:“我保证,晨晨不会这样的。”
在他们的身后,是正与来看他的姐姐一起出来的席承乐,听见他们的话,别开了脸……而他身边的女人则往沈初心看了一眼,眸光淡淡中透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傲。
沈初心把陈文霍送回医院后就心事重重起来,有窗前站了很久之后见病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想了想还是替他掖好被角之后离开了病房。在护士站里拜托了一个中年护士,希望她多照看一下陈文霍,然后出去坐了公交车回家。
一路上明明什么也没有想,却生生错过了两站,又步行着往回返的时候在小区外的旧广场里,遇到了出来晒太阳的晨晨和老爷子李奶奶。
“妈咪!”晨晨抬眼间看见了她,也顾不上再和其他小朋友玩,扔下了手里的小型挖掘车和工具就朝着她奔了过来,一下子就抱紧了她的腿。
太阳下,小孩子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显显着几分病态苍白,笑容反而愈发耀眼明亮。
沈初心觉得眼睛一阵生疼,蹲下身子来,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他,并亲了亲他的额头和小脸蛋儿,将眼泪都流进了心底深处那不为人知的地方。
“妈咪?”晨晨格外敏感,感觉到了她今天的不同,仰起小脸儿来望向她。
“晨晨,妈咪问你个问题好吗?”沈初心强忍着心里的疼,抚摸着他的脸,温柔地笑着打量着他小心翼翼望着自己的神情。
李奶奶见她中途没有打招呼就回来,有些担忧地朝她看过来,却不能离开行动大不如从前的老爷子,边陪在他身旁,边往沈初心忧心忡忡的看着。
沈初心朝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示意她自己没事。
晨晨小心思转着,以为这么严肃的妈咪要问他早上尿床的事,心虚的低下了头,一双小手都绞在了一处,嚅嚅的说:“妈咪,你能不打宝贝吗?”
沈初心怔忡一瞬,轻轻地摇头:“妈咪不会打宝贝的。”心里越发酸楚难挡,原来,这个孩子敏感到这样的地步吗?
从来不敢问及他爸爸的事,原来是害怕自己打他?
“那拉钩!”晨晨小眼珠子一转,其实想要相信妈咪的话,可是……他长这么大,记忆里还没有像今天早上那样尿过床的事,所以本能地觉得自己心虚,要一再的保障之下,才敢等妈咪问他。
沈初心轻笑着,伸出了小指与他的小指钩在一起,听着他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喜悦之情的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要变,猪八戒!盖章!”
沈初心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牵着他小手往李奶奶和李爷爷走了过去,对他们说自己要带着晨晨出去玩一会儿,中午的时候就不回来了。
李爷爷抬着眼皮看了她两眼,很犀利的目光,让她一阵心虚莫名。
李奶奶又不敢当着老爷子的面问陈文霍的事,只能更加忧心的点头同意,看着他们母子穿过破旧的广场,往公交站台那儿走了过去。
把气叹到了心里去,却不防被旁边的老爷子突然间问了句:“小陈今天还不能出院吧?”吓得李奶奶心脏都要停跳的节奏,拍着胸脯难以置信的问他,“你早就知道了?”
哎,不是说脑梗的人都会傻的吗?这死老头子,怎么还像以前那么精明啊?
老爷子不屑地哼了哼,表示自己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只是,既然她们两个女人害怕他和晨晨知道后会担心,索性他才装不知道的。
李奶奶便心慌异常的告诉他,还得四天才能拆线,但手术真的应该没什么了。昨晚的时候小陈还给她打过电话,让她不要担心,自己身体年轻,这种小手术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老爷子听后,这才哼了哼往家挪,李奶奶赶紧跟在他旁边,扶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蹒跚的两个影子相互扶持着,在炎夏的阳光下,几乎像是一个人一样,步调一致一步一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
“妈咪,我们去哪里?”晨晨从公交车拐了几个弯之后,才从座位上仰起脸问沈初心。
沈初心就站在他旁边,将他有些凌乱的柔软的头发理了理,顺了顺,之后轻柔地告诉他:“我们去看看A城最高的楼。”
因为,也许你最想见的人,今天会在。
“有埃菲尔铁塔那么高吗?”晨晨纯真的眼眨着,左边脸颊里那若隐若现的小酒窝明显了几分,扬了满眼的期待。
沈初心轻轻地对他笑着摇头,“不,比埃菲尔铁塔要矮。”
晨晨听她这么一说,就有些兴致缺缺地扁了扁嘴,小脸儿转向了车窗外。
车上不少人露出会心的笑容:好可爱的包子。
公交车站台到了之后,A城的那标志性建筑之一的百层写字楼近得只需要人抬眼,就可以清晰的看见那银光闪闪之下的盛氏国际几个大字。
露天广场里是偌大的天使雕像的喷泉池,里面还种植了荷花,碧绿的叶子层层叠叠,含苞未放的荷花像含羞带怯的仕女般。
“哇!好漂亮!”
晨晨已经拽着沈初心的手往喷泉边跑了进去,眼睛里光亮晶晶的,显示出他久被压抑之下的快乐和开心。
再往前看去,太阳伞下白色的桌子的以供行人及写字楼里有休息的员工可用的椅子,干净而整洁得摆放在那儿。
盛氏国际的正门是旋转门,两边是自动门,穿着整齐脊背笔直的保全人员对出进的人躬身行礼。
晨晨小孩子心性,只对漂亮的事物感兴趣,爬在喷泉池边上一边玩水一边盯着那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天使直瞅,那模样,简直是恨不得把他们抠下来抱回家去当玩伴了。
刚才车上时的失望和失落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对新奇事物的好奇心。
其实这种东西法国时随处可见,但他最近生病住院,很少出来玩,竟然就觉得新奇得不得了。
沈初心往那旋转门盯着,取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中午一点还有两个小时不到。
晨晨玩了一会儿就出了汗,沈初心取出纸巾替他擦汗,边温柔地问他:“宝贝,玩得开心吗?”
晨晨小盆友狠狠地点头,表示他其实觉得很好,能在太阳下这么玩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沈初心摸着他有些湿的短发,又问:“宝贝想见爸爸吗?”
这回让晨晨惊讶起来,连想也不想就立刻摇头,并很郑重的竖起小手向她发誓道:“妈咪,晨晨不要见那个让妈咪哭的流氓,他是个强。奸.犯!”
这下子换成了沈初心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半晌才哑着声音问他,“晨晨,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不管是谁,都不可饶恕,这种话怎么告诉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晨晨一下子就红了眼睛,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扑进她怀里搂紧了她脖子说:“妈咪,是你上回喝了很多难闻的饮料后说的,不是晨晨偷听的!”
任沈初心拼命地想,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喝酒说过这样的话过。
但晨晨从不喜欢撒谎,他没有说谎,那就肯定是发生过这样的事了,但……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沈初心怎么也想不起来。
晨晨为她解了疑惑:“妈咪,我们回去吧!晨晨不想见那个坏蛋,洋洋爸爸说过,让女人哭的男人是世界上最最最坏的坏蛋!”
沈初心一时没有收拾住情绪,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喉头像堵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让她窒息又痛苦,还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小初!你怎么在这儿?”在他们母子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一个人,修长的身姿英俊的面庞,竟然是上次警察局里遇到的靳嘉驹。
沈初心匆忙间抹了把脸,揉了揉眼睛,双手紧紧的把好奇的晨晨护在了身后,从长椅上转头,扬起了抹微笑:“靳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