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稳之后,崔薇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头才下车。
超叔朝她使了一个眼色,她明白其中含义,点点头,跟着他往屋子里去。
家佣看见了她,轻声问候一句“大小姐好”,她稍作停顿,应了一声,复又跟着超叔往楼上去。
并不是她在怕什么,非得假装成舒嫒的样子才能到这宅子来看舒梁明,而是她不希望她在这屋子里出现会引起他们夫妻争吵,更不希望她在舒嫒和舒昊的心里留下糟糕的印象。
虽然,本来的印象也好不到哪去。
能争取一点也算一点吧。
不过他们不知道,这样的乔装根本没有必要。家佣看得出她并非舒嫒,舒嫒也就一六五的身高,她却是一米七多的个子,即便穿了平底鞋,也还是高出很多。而且,最后郝仪琳也会知道她来过,只不过她没有心思再同舒梁明因她起争执。
崔薇一进了书房,超叔就帮忙把门关上,在外面等她。
摘下帽子,崔薇快步来到舒梁明跟前。
他躺在睡椅里,双眼闭着,不知是在睡觉还仅是闭目养神,大白天的,壁灯还在开着。
盖着的毛毯往下滑了些,崔薇弯下腰去想把它往上提一提,然而手才一碰到毛毯,舒梁明已然睁开眼,手也覆上了她的手背。
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照片。
隐约可见一对明媚少年,那女孩和她长得有八九分像。
崔薇敛起视线,迎上舒梁明的目光,微微一笑,甜声道:“老师。”
舒梁明点点头,抬手示意她搬个椅子过来坐。
崔薇全都照办了。
刚坐下,便听到舒梁明黯哑的声音——
“从昨天半夜,我就到这里来,一直待到现在。不想吃,不想喝,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直到一个小时前,突然想见你,这才叫阿超把你带来。”
崔薇感知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老师,发生什么事了吗?”
舒梁明侧过脸来看着她,看着她稚气难掩的脸庞,细嫩的皮肤,清澈的眼眸,多像当年站在微风中朝他挥手微笑的少女啊。
敛起视线,他把手中的照片举到眼前,盯着照片里的女孩子,却对她说:“阿薇,老师的报应来了,报应来了。”
崔薇听不懂他的话,疑惑地皱起了眉,还想问即听到他继续说:“老师不是贫血,而是患了血癌,老师怕是要活不久了。这是对我的报应,就像她说的那样,是老天爷在惩罚我。”
崔薇听得愣了神,不敢相信所听到的,可潜意识里却是当了真,从舒梁明惨淡的话语里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她的泪,似断线的珍珠,滴答滴答不停地滑落。
喉咙却哽得发不出一个音节,尽管双唇是那样地颤抖不止。
“阿薇,有些事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只有你听得懂我说的话。阿昊、小嫒,虽然他们是我的亲生儿女,对我这个父亲的了解,却不如你。这也许就是各自的命运,知所知,瞒不应知;话该话,沉默不该说。阿薇,老师找你来,一方面是想见你,一方面也是想问问你,这究竟是不是报应?”
崔薇已经哭得没了样子,怕放声会扰了屋子的清静,就忍着,哭得抽抽搭搭。
在舒梁明发问之后,她一把抱住他,抱得紧紧的,说:“不是的!不是的!老师你这么好,老天爷怎么舍得对你不公平?不会有事的,老师你不会有事的!”
舒梁明淡淡地笑了笑,惨然的面庞总算浮现一丝笑意,拍拍她的肩,说:“傻丫头,别哭了,快别哭了。老师现在的心愿,除了希望阿昊和小嫒能平安过一生,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要是像这样哭个不停,老师又怎么会走得安心呢?”
他越是这么说,崔薇哭得越伤心。可是她又不想让他担心,便用手背一把一把地擦拭眼泪,再名贵的化妆品,在她再三的擦拭下,也全都花了。
舒梁明被她这样子逗笑,揉了揉她的发,说:“我的阿薇果然还是以前那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动不动就哭成了大花猫。”
崔薇抽噎地看着他,说:“老师,你不要气馁。好人会有好报,你不会有事的。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公平。老师,你现在好好地养身体,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去打理。小嫒姐姐就要结婚了,要是有什么事情你不方便处理的,可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帮你处理好。只要是我能做的,老师你一定要告诉我!”
她的手始终紧抓着舒梁明的手。
肌肤的细嫩感跟当年她的真是一模一样啊。
舒梁明垂下眼帘,再抬起时已把与过往有关的思绪褪掉,微笑地看着她,说:“阿薇,老师也不相信这是报应。这辈子,老师最不信命,老师始终认为人定胜天!阿昊已经在安排让公司职员体检,看看是不是能找到合适的骨髓源。你现在回杂志社去,动用你主编的人脉和职权,帮老师找RH阴性血的人。只要发现有这种血型的人,就让他帮帮忙,到医院跟我做一个骨髓配型,明白吗?”
崔薇胡乱地点头,“是不是只要找到了合适的骨髓源,老师你就不会有事了?”
舒梁明点头,崔薇激动得再次抱住他。
从舒家出来后,崔薇并未急着回杂志社,而是打电话给楚弦,约他到塞纳河西餐厅碰面,一起吃个晚餐,理由也很直接:谈一谈你和阿昊哥哥的事。
她的想法很简单。要帮老师找到合适的骨髓源,可是她也清楚,这个几率实在是太低了。因此,她还应该为老师做一些其他的,比如,让他能尽快地看到自己的儿子成家,最好还能抱上孙子,经历一个男人毕生会有的经历。
毕竟,他说过,舒昊是他唯一的儿子,他最希望的就是他能成家立业,不走他走过的路。
塞纳河西餐厅门口,崔薇刚把车子停稳,就看到文翊歆从出租车下来,边打电话边往餐厅走,她们相距有些远,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崔薇狐疑地皱起眉,立刻提包下车,尾随在文翊歆后面,隐隐约约总算是听到了一些。
“……抱歉了,妈,是我约你的,结果还迟到了……我刚到门口……你都点好餐了……果然都是我爱吃的,谢谢妈……我这就进来!”
崔薇怔住——夏筱雨?!
竟然在这里碰面了?!
崔薇定了定神,放慢了脚步,默默地跟在文翊歆身后,看到她往西角走去,便转身先去订桌点餐。
文翊歆飞快地奔到餐桌,坐下还有些气喘吁吁。
夏筱雨把餐巾递给她,带有些埋怨意味地说:“看看你,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乔晟说你成熟了不少,我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是因为你是我妈,在妈妈的眼里,孩子就算当了妈,依然是孩子!”文翊歆满不在乎地抹着汗,招来服务员交待,“麻烦把小提琴换成钢琴。”
侍者应声下去安排,即听到夏筱雨调侃的笑声,“我更希望钢琴曲是你弹出来的,而不是别人。”
“妈你就别说话寒碜我了,明知道我早把钢琴丢得一干二净,还这么说!”
侍者这时端上两份牛排,又开好了红酒为她们斟上,恭敬地退下,把这边的空间留给了她们母女。
夏筱雨一边切牛排,一边问:“说吧,有什么事非得约我出来说?电话里都讲不清吗?而且还弄得神神秘秘的,只要我一个人来。你什么时候有秘密不能让爸爸知道了?”
文翊歆也快速利落地切着牛排。许是近期常和元乔晟一起来吃牛排的关系,她切牛排的速度和技术都有了很大的提高,在夏筱雨问这些话的时候,已麻利地切好这一碟,并主动地把夏筱雨正在切的那一碟替换过来。
夏筱雨惊愕不已,“你什么时候切牛排切这么快,还变得这么会体贴人了?”
文翊歆立刻垮下一张脸,期待赞许的眼神也瞬时黯淡,“你不称赞我就算了,还变相地批评我的过去。难道我以前真的很糟糕吗?”
夏筱雨投以抱歉的微笑,端起酒杯朝她高举,“妈妈说错话了,这就敬你当做赔罪,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母女俩喝了一口红酒,适才开始吃牛排。
“你还没跟我说呢,有什么事非得约出来?”
文翊歆顿了顿,琢磨之下转了话题,“妈,昨天翊羡回去吃饭,除了不记得周围的人,还有没有什么异常?”
夏筱雨想了想,说:“还能有什么异常?她不记得人,不认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就是最大的异常。真不知道那个郑安东是怎么想的,竟然都不跟文家商量,就安排翊羡做电疗。”
“他会这么做就是想让翊羡忘掉过去,忘了陈烨华,好让他能当着翊羡的面狠狠教训陈烨华,而且翊羡还不阻拦,让陈烨华彻底心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翊歆抿抿唇,放下刀叉,诚挚地看向夏筱雨的眼,“妈,陈烨华被郑安东打成了残废,以后连孩子都生不了了。我昨天和乔晟去看了他,我在想,陈烨华会这样也是因为翊羡,他的家境好不到那去,这笔医药费一定是负担,我们是不是该有所表示?”
夏筱雨已震惊得睁圆了眼,眨了眨眼,还是难以消化这个消息。她没想到,郑安东这么一个孩子,心肠竟会这么的狠。
“他在哪个医院?”
“市医院。他自己有医疗保险,可以报销一部分,可是剩下的数目也不小,不如就让文家来承担,好不好?”
夏筱雨抚额低叹,“你伯父伯母肯定是不会管的,爷爷奶奶也一样。现在我把总经理的位子让了出来,本以为可以就此平息,没想到远扬会那么贪心,竟然连我手里的股权都想接过去,跟我提什么股权转让协议的事。”
文翊歆的怒气顿时不打一处来,想起余梦佩在医院对她说的那些话,恨恨地自顾自说起来,“文远扬这样一定是伯母教的!你手上的股权还是当年没了弟弟,爷爷给了当做抚慰的。全全部部加起来不过3%,他们竟然连这一点都眼红!我们不追究当年的事就算了,他居然还好意思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