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美子淡淡地笑，满是疲惫，却道：“没事，一个朋友病了，我来看看他，你呢？”
“我也没事，也是朋友不舒服，我来看看他。”
随便寒暄了几句，电梯也到达一楼，她们又客气地说了一会儿，才分开。毕竟不是特别熟悉友好的关系，见面点头招呼一下已是很友善了。
宁婕儿出了医院，上了车，直往郝氏的大楼奔去。
她今天到医院是去询问医生那边有没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毕竟，这边的所有职员体检结束都没有合适的人，即便欣喜地发现有RH阴性的人，配型下来也不符合。
最近舒昊为此奔波忙碌，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色看起来比舒梁明的还差，倒像是得了血癌的人是他似的。
到达目的地，宁婕儿径直奔向总经理办公室，秘书不在，她便直接推门而入。
其实，就算是秘书在，她的到访也无需通传。这是舒昊在她第一天到公司上班的时候，专门给秘书下达的密令。
然而，今天门推开的时候，宁婕儿却是吓了一大跳，没想到舒梁明也在场。
她立刻点头致歉，便往后退。
“婕儿，你不急着走。”舒昊从沙发里站起来，把她接到父亲面前。
宁婕儿微微低着头，不论是公的私的，这都是她第一次与舒梁明正面相对，好不紧张，说话也弱了许多，“董事长好。”
舒梁明轻轻应了一声，指了指她身后的沙发，说：“坐吧。”
“噢。”
她要坐下，却被舒昊一把握住胳膊，正疑惑不解时，听到舒昊镇定地说：“既然今天见面了，我也做个介绍。爸，这是宁婕儿，现在是公司企划部的经理助理，她……”
“我知道。”舒梁明淡淡地插话，仍是抬手示意宁婕儿坐。
宁婕儿和舒昊对视了一眼，待舒昊松开手后，她才顺着舒梁明的意思坐下。
“之前我牵涉进跟官员勾结收受贿赂的案子时，阿昊他妈妈亲自登门造访，希望令尊能够帮忙，却没想到一再地吃闭门羹。”
舒梁明说得很随意，宁婕儿却听得心惊胆战，忍不住插话辩解，“我爸就是那样执拗，不管是他认定的东西还是道理，都不会改变。他的脾气就是那样，董事长你不要跟他计较。”
舒梁明微微笑着，说：“其实，确实是令尊多想了。我能带领郝氏财团走到今天，是离不开社会大众的关爱的。至于说我和官商勾结贪污贿赂，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不管怎么说，我也是纳税人，同为纳税人，我怎么可能和官员勾结在一起，反而来贪污老百姓的钱？”
“是，我也是这么跟我爸说的，可是他不听劝，脾气是又倔又硬，我也常常被他气得不行。”
舒昊听着这两人的对话，猜不明白父亲无端端说起这些是什么用意。刚刚他还跟父亲提起，说宁婕儿去医院询问消息了，很快就回来。他本意是想打个铺垫，便于他稍后正式地把宁婕儿介绍给父亲，可是现在……
“宁大律师在法律界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他接案子从来都是认理不认钱，这一点众所周知。虽然说，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纳税人的事，但是令尊一定认为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奸商，所以我很担心啊。万一他知道了你和我这个奸商的儿子在交往，会有什么反应？”
宁婕儿和舒昊不约而同地震惊看向对方——交往？！没想到第一次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竟然是舒梁明，连他们都不确定这样的关系。
舒昊暗暗呼出一口气，说：“爸，其实我还没有……”
“我知道。”舒梁明拍了拍沙发扶手，莫名地皱起了眉头，表情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你是我儿子，你的脾气我还不清楚吗？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忙于公司的事务，忽略了对你和小嫒应有的关心和照顾，也忽略了你们的感情问题。你现在也老大不小，快三十的人了，是该谈一段稳定的感情，找一个合适的姑娘成家立业了。”
说了这些，他转而看向局促尴尬的宁婕儿，眉头皱得更紧，表情也愈发地压抑。可惜两个年轻人只顾着悉心听他说话，低着头，不曾留意到他的神态。
但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稳。
“宁小姐，阿昊很小的时候，我就教育他，男孩子一定要能忍能扛，所以他的性格比较隐忍。在感情方面，显得比较迟钝。但是这不代表他对人没感情，相反，他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一旦认定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你是他第一个如此明确对待追求的女孩子，我看得很清楚，也相信阿昊是认定了你才肯交付这份感情。只不过，我一直逼他处理公司的事，让他没有时间跟女孩子交往，久而久之，他就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你不要觉得这些话很可笑。虽然我舒家是繁厘的大户名门，但我作为父亲，对于孩子感情的事不迂腐，不认为非要门当户对，要名门家的小姐才能配得上阿昊。我尊重他的感情，也相信他会找一个值得他爱的人。我表面上不做关心，可是我私底下一直在了解关注，今天我说这些话，是因为得了这个病，我不知道还能活多长……”
“爸……”
“董事长……”
提起血癌，低头的那两人均抬起头看向他，这才发现他已脸色惨白，表情是压抑的痛苦。
“爸！爸你怎么了？”舒昊忙凑到父亲身边，手足无措，“爸……”
“董事长……”
舒梁明摆摆手，缓缓地舒展了眉头，“没事，得了癌症，疼痛是正常的，没事，忍一忍就好了。阿昊，去，去倒杯水来，药在我衣兜里，我吃药。”
听到这话，宁婕儿立马转身去倒水，舒昊拿出药，查看瓶身上的说明倒出两旁，接过水杯喂父亲吃药。
“爸，吃药。”
舒梁明一口喝下大半杯水才咽下了那两片药，还想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谁知一张口就有鼻血流淌下来。
鲜血的衬托下，他的脸色惨白如纸。
“爸！”
宁婕儿忙拿来纸巾，递给舒昊为他擦拭，她看着那些血，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便说：“翊歆的妈妈是RH阴性血！她说不定可以救董事长！”
舒昊的动作立时顿住。
舒梁明也抬起眼来怔怔地看着她，那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相信，隐约透着一股类似劫后余生的庆幸，又像是众里寻他的恍然和嘲讽。
不知情的宁婕儿兴奋不已，“我们还上学的时候，我听翊歆提起过，当时就是因为阿姨的血型特殊才说起来的！”
舒梁明的表情在短短的几秒里变化不定，到最后平淡冷静下来时，舒昊也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上的动作，岔开了话题，说：“婕儿，你今天到医院问了是个什么结果？有合适的了吗？”
“哦，医生说还在找……”剩下的话她想了想，终是没说。
医生说，这个几率实在是太低了，血缘是非常奇特的关系，连亲人都无法找到合适的，世界那么大，真的有那个人能够帮忙，都不知道要找到何年何月了。而现在最应该也最值得做的，就是积极配合医生，接受化疗，按时吃药。
想到这些话，宁婕儿无奈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就算阿姨是阴性血又能怎么样？也许到头来不还是空欢喜一场。”
听了她这话，舒梁明却猛地抬起了头，眼神藏着暗暗的恨意落在她身上，握住了舒昊的手，接过纸巾为自己擦拭残余的鼻血，同时站起来往门口走。
“联系老张，让他把车子开到楼下，陪我去医院……”
舒昊不放心，给宁婕儿一个眼神，让她打电话，可就在他要追随父亲而出的时候，听到门口响起一记闷闷的声音，他转过身去看时，只见舒梁明已晕倒在地。
繁厘市医院血癌科诊室。
郝仪琳一路小跑着赶到病房，瞧见舒梁明正躺在病床上输液，又问了医生情况，得知没有生命之忧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妈。”身后传来舒昊的声音。
她忙回身去看，见他笔直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前的意思，而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压着，这么高大的一个男人竟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般，独自站在角落里绞着手指头无措。
她走上前，问：“怎么了？”
舒昊抬起眼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摇摇头，“没，没事。”
“说话这么犹豫，像是没事的样子吗？”她叹了口气，握住儿子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阿昊，小嫒已经嫁了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现在家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你爸爸有得了血癌，很多事情都需要妈和你同心协力。你有任何想法都不要隐藏，告诉妈，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舒昊定定地看着母亲，眼神很淡，淡得有些冷，不信任鄙夷的冷，却说：“妈，今晚爸估计要留院，你看是我和你留下来照顾，还是找看护来？”
郝仪琳低头思忖片刻，疲惫地说：“我留下来照顾就好。你还有公司的事要忙，得正常休息，今晚我留下来照顾你爸爸。”
“嗯。”舒昊不再多说，抽出了被母亲握着的手，往病房那去。
爸，我该去找夏筱雨吗？可是我要怎么开口？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她，我们一家人的感情也不会变的像老死不相往来的敌人。但是，就算我开口了，她就能救你吗？妈妈又该怎么办？她会同意找夏筱雨吗？
夜晚的医院冷清得厉害，并不特别的白色在寂静的环境里散发着比雪还冰冷的气息。从走道尽头的阳台处反射进来的街灯很是耀眼，闪闪烁烁，却衬得人心荒芜，丝毫都热闹不起来。
郝仪琳打了一壶热水回到病房，准备拧开门锁时，听到病房里有动静，她忙推门进去，瞧见舒梁明正掀被下床。
他看到她来，稍微顿了一下，又继续，“上个洗手间。”
郝仪琳点点头，把水壶搁置好，想要扶他，却迟疑着停了下来，看着他一个人走进洗手间，那背影竟有些步履蹒跚，完全不像往日里精壮矫健的舒梁明。
她叹了口气，旋即听到洗手间传来重重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倒地的动静。
“阿明？”她忙跑了去，推开门就看见舒梁明靠在墙边，双眼闭着，眉头紧皱，表情似在忍着巨大的疼痛般纠结，“阿明！阿明？”
她蹲下身，不断地呼唤他的名字，焦急着扶他起来。在她把他的胳膊扛上肩时，听到他虚弱的声音。
他说：“小琳，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小琳？
小琳？！
小琳！
是小琳……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他终于又叫她小琳……
脚步戛然而止，郝仪琳怔愕地看着他，已不再清澈如前的眼眸蓄积起一层透明的泪花，却听到他叹了一口气，把胳膊移下她的肩，强撑着往床边走去。